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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脑地砸下来。他把车子急蹬到路边的警察岗亭跟前,停下。拍了拍岗亭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他伸头看了看,再看看瓢泼而下的急雨,往裤袋里掏出了一样东
西。
岗亭门开了,苏浦生探身进去。他喘了口气,将湿透了的头发甩了一甩,这
时他的脸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他转过身来,眼睛一
亮,瞅见了挂着的那套警察制服。
张尉松开警服领扣,蹲身仔细看着。死者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性,嘴巴
被黄色宽胶布贴着,脸上曾经有过极度的抽搐,眼睛里则凝固着惊怖的神情。双
手被反绑在背后,双脚也被捆住成蜷缩状歪倒在地上。很显然,她是跪在自己的
床前,被人用绳子套在脖子上,往后猛拉勒断了气,再倒向地面的。
现场保护得很好,案发后还没有闲杂人员走进这套一室兼带厨卫的房子。闻
讯赶来的浦东新区刑警支队技术员开始拍照,张尉起身走进厨房。里面没几样东
西,右边靠东墙放着简易煤气灶,两只灶眼上分别是铁锅和汤盆。正北窗下是切
菜的案台,挨排是一瓶酱油,一瓶醋,一塑料桶色拉油,两只小瓷罐装的是盐和
糖。散放有一串辣椒,几头蒜瓣,几棵青葱。地下有两只水瓶,一只热得快挂在
墙钉上。一切都井井有条,十分整洁。
张尉翻开手中的笔记本,找到“被包养的情妇?”一行红字,用力打了个叉。
他用蓝笔在后面写道:“没有与他人共同生活的迹象。”
他走进卫生间,目光从那些女性特征十分明显的物品上扫过,他找到了一瓶
北京产大宝SOD蜜,拧开盖子看了看,用得只剩了一半。旁边放着一盒沙宣牌洗发
膏,他用手掂了掂,似乎没有多少分量。他回头朝房间里看了看,死者上身穿了
一件褪色的红夹克,拉链半敞开着,里面是尼龙衫。下身则是同样褪了色的灰布
长裤。他摇摇头,翻开笔记本,用蓝笔另起一行写道:“不涂口红,不描眉,不
化妆,衣着朴素。”然后,他将原先用红笔写在这一页上方的“鸡?”重重地打了
个叉。
那边终于拍照完毕,尸体也被搬运走了。张尉回到房间,拿眼四处看看。床
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的这一边靠墙竖着一架简易折叠式衣橱,里面几件半新
半旧的衣服。床头是一张三屉桌,抽屉没有安装锁。桌上摆了许多书,有一只价
值低廉的微型收录机。对面是一只旧木箱,放了厚厚一沓旧报纸,再上面是一只
21英寸长虹牌彩电。
他看看笔记本,上面还剩有三行红字,分别是“因情杀人?”“报复杀人?”
“抢劫杀人?”张尉把它们都用蓝笔划去了。他翻到空白的这一页,拧转笔芯,写
下三个红色大字:“变态狼。”
张尉让笔停在半空,犹豫了一下,又在后面加了一个同样大小的问号。他把
笔记本丢在床上,果断地打开了微型收录机的外壳,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再伸进
手指。他的手上沾了一些乳白色的液体。接着,他从抽屉里找出一把梅花状螺丝
刀,打开电视机后壳,他俯下头去,嗅了嗅,这次他没敢用手指,而是拿螺丝刀
往里探了探,螺丝刀顶端也沾有这种乳白色液体。他去了趟卫生间,将取来的沙
宣牌洗头膏挤出一些在桌上,又把那半瓶大宝SOD蜜倒在上面,用手指搅拌了几下。
桌上的液体开始变化,慢慢变成这种乳白色了。他低头嗅了嗅,又拿眼比较了一
下它们的颜色,把头点了一点,松了口气,拿起放在床上的笔记本,划去“变态
狼”后面的问号,加上一个红色惊叹号,又在下面画了两道横杠。
最后,张尉重新把每扇窗户察看了一遍,窗销确实都是从里面插上的,没有
任何被撬的痕迹。他再检查一遍门销,完好无损。又是一个令人费解的谜局。凶
手跟所有的被害人都不熟悉,每次却能顺利地登门入室,将主人残害在家里。这
次稍有不同的是,凶手作案以后,把门重新锁好,带着钥匙从容离去。他疑惑地
摇摇头,在本子上又写下一行红字:“本次作案的入室方式?”
苏浦生喘了口气,将床下的纸箱挪出来。他用手往里面探了探,先摸出放在
最上面的警帽,然后是警裤,上衣,束腰皮带。他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摊放到小木
床上。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将警裤套好,系紧裤带。接着穿好上衣,仔细扣上纽扣。
再接着是束腰皮带。他戴着警帽,稍稍整理了一下,用脚把纸箱推进床底,然后
在床后面的这一小片空间里,挺起胸膛来来回回地走了几趟。
外面正屋大床上传来了外婆熟悉的鼾声,苏浦生绕过床头,从半截头桌面上
摸到了镜子,顺手将通向正屋的门掩上。小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并不担心,
外婆眼睛和耳朵都不管用了,看什么听什么都是模模糊糊。可是她对强光还很敏
感。
他转到屋的这一边,站好,左手举起镜子。他的右手是一枚挂在钥匙链上的
微型电筒,他拧亮电筒,把黄色的光团打在自己脸上。镜子里出现了一个既熟悉
又陌生的头像,熟悉的是那张他不知对着镜子端详了多少回的五官,陌生的则是
嵌在庄严国徽和缀有金丝绒穗带的警帽。
他把光团往下打在自己的胸部,看到了佩戴在左边的警号牌,一共八个数字,
除了一个“8”两个“0”之外,其他数字在镜子里都是倒着的。他凑近瞅了瞅,
觉得最后那个“0”不怎么对劲,有点像磨损了的“6”。
光团从双腿滑落到脚上。原先穿着的运动鞋被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替换了。
光团重新上移,这次他看到了白色的束腰皮带。他满意地笑了一下:有了警号牌
和束腰皮带,这才是真正的在大街上执行公务的警察。
他照了照肩头,上面三杠两星。这种衔位似乎跟他的年龄并不相符。嘿,管
他呢,如果他是从初三考入两年制警官学校,毕业后一直干到眼下这个年龄,佩
戴这种肩衔应该不成问题。
苏浦生感觉自己的呼吸再度变得急促起来。他快步走到床的这一边,抓住朝
南的这扇小门的握把一转,迎面一阵凉意从黑黢黢的小巷里袭来,浑身顿时无比
的爽意。借着巷内的黑暗,他试了试想象中的警察走路的样子,慢慢放松着自己。
出了巷口,不远处是路灯明亮的金桥路与浦东大道的交叉口,苏浦生在一家
超市的大玻璃墙前停住了脚步。这面老大的镜子里站着一个执勤的警察,一米八
三的个头,笔直的两腿,瘦削的双肩,还有那张脸,年轻、英俊、威武。这个人
他很熟悉,名字叫苏浦生,不是被一个老太婆“未儿”“未儿”整天挂在嘴边叫
个不停的苏浦生,也不是每天从上午九点三刻到晚上近十点在聚仙楼酒家端盘子
的苏浦生,这个苏浦生是个威风凛凛的警察。
有人在嚷叫什么。苏浦生回转头来,看到有个人冲着自己把头点个不停。路
边有辆灰蓝色的2000型桑塔纳出租车,车门开着,这个人似乎就是从里面出来的。
他有些不解地问:“你是在跟我说话?”
出租车司机用手指了一指,苏浦生抬眼看到了闪烁着的路口红绿灯。司机说:
“民警同志,真对不起,我闯了红灯,我知道自己错了。”苏浦生朝司机看看,
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警服,又回眼看了看玻璃墙上映出的警察形象,他的嘴巴
张开又合上了。司机继续说:“我这是侥幸心理作怪,以为这么晚了,你们民警
都下了班,就明知故犯地闯了红灯——喏,我主动认罚,这是我的罚款。”
司机把两张十元票子递着塞在他手里。苏浦生站在那儿没动,司机一副可怜
巴巴的样子,让他生出了一种怜悯之情。他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掏罚款单据。口袋
是空的,他想了想,警服里原先装着的那本罚款单,让自己随手丢在床下的纸箱
里了。他把二十元钱换用左手拿着,举起右手朝违章司机敬了个礼,吩咐说:
“好吧,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候,还是这个地方,你来取单据。”
吴静怡弯腰在诊所门边换好鞋,站起身,有股湿热的气流一下子冲进了颈脖
里,她全身皮肤一颤,随后感觉到了一阵急促的呼吸。呼吸声又粗又重,显然不
是助手小姚。她转回头来,有个人差不多紧贴在身后站着。
她往后退了两步,努力稳住神情,抬眼打量了一下。她有点意外,这是个青
年,准确的年龄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一米八往上的个头,双肩瘦削,两腿颀长,
脸色略显苍白,眼睛里有一种闪烁不定的光芒。青年开口说:“你很准时。你每
天八点一刻到,另一位是九点半钟,你下班也比她晚三刻钟,六点半离开。”
青年略显年轻稚嫩的声腔里,带有一种像是从什么地方划过的尖利哨音。她
朝对方脸上看了看,习惯性地琢磨了一下这种声音,稍稍平静下来。很显然,对
方是个需要帮助的患者。她微笑着招呼一声,试探着用和缓的口气发问道:“哦?
你对我们诊所这么熟悉?我好像没有见过你呀?你家住在附近?”
青年没有回答,径自往下说道:“我每个月有一天的休息。每天上午九点三
刻之前我也有空。我先去了市区,把能找到的心理诊所都跑了一遍,最后才是浦
东。我隔着马路一眼就看见了你们的牌子,那天刚好出了太阳,上面‘上海浦东
静怡心理诊所’几个字,清清楚楚。后来我来过好几趟,总是站在旁边看,没有
进门。”吴静怡一声不响地听着。青年继续说:“这一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
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诊所,你就是我要找的医生,所以进来了。”
吴静怡做了个手势,走进里面小间迅速换上白大褂,返回前厅。她又做了个
手势,这次是请青年跟她走进咨询室。诊所租用的是一套一室一厅带厨卫的底楼
单元房,面对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