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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处,听他眉飞色舞地讲那个据说本事极大的石匠……他很少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突然,他煞住话头,惊叫起来:“啊!这会儿你的神态正是我想象的……”
我脸唰地红了。莫非是在奚落我,叫我这会做模特儿,脱光了衣裳正好露出胀
鼓鼓的肚子。
但他是认真的:“哎呀!几个月没有看见你,你怎么脸上冒出一种母性的光采
了!我需要的正是这种母性的、带点愁苦的表情。这和你上次的搔首弄姿完全不一
样!”
给他讲对了!我正愁苦着呢!我心里在喊,别对他讲别对他讲……可是他的目
光却使得我象在神的面前容不得丝毫隐瞒!我的话遏止不住地冲出了口:“许屏!
我是要做母亲了”
他憨厚地笑了起来:“你已经结婚了?!……我一点也不知道。”
我白了他一眼:“做母亲非要结婚吗?”
他象傻瓜似的征了半晌。“这……怎么回事?”
我顿时泪如泉涌,把我这一段荒唐史连同委屈、埋怨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不
顾一切地扑在他肩上,抱住了他:“你骂我、怪我都可以,但我把真心都掏给你了,
我爱你,只有你!我的上帝!我的魔鬼!你难道一点也没有觉察,都是你!都因为
你!……”
我语无伦次地朝他发泄了一通,平静了一些,泪眼里望去,他的脸色竟象是一
个犯了过失的孩子,嘟嘟囔囔地在骂自己。“唉!我真混账!因为我让你受了这么
大的罪,这……怎么办!”
我把湿漉漉的腮帮子贴在他脸上,在他的耳边说:“……我们装做夫妻一样,
到医院里去,看看有什么办法把我肚里那块造孽的肉取下来!……”
“干吗!你是母亲呀!没有小生命,算什么母亲!我……我和你做真夫妻吧!
我做父亲!……”
我突然清醒了!我觉得他是在恩赐我什么……如果我接受了这种恩赐,便把自
己一辈子置于屈从地位了。我原先以为自己超尘脱俗,那时却比任何一个女人更加
世俗……我猛地推开了他。“你走吧!走!我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接受你的恩惠……
我自作自受,你走吧!……”我用的劲真大,竟把他推到门外。我锁上门,脑子里
象火山和冰川同时崩裂……我知道他还站在门外,但我再也没有气力把们重新打开。
……
“嗨!这个菩萨!这个冤家!居然打从那天以后,他对他的科长说,自己要和
朱竞芳结婚了。
这种事,不需要做多大文章,没几天,工地上就传开了。我们报社那个成天板
着面孔的总编辑,郑重其事地告诫我。“你和许屏嘛,都有点自由主义毛病,可是
结婚这件事不能随随便便,要打个报告的喔!……”
我一切都默认了。那心情,算是应着李煜那句词了: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他常到我这里来了。平素他话不多,那阵子编是有一搭没一搭专拣不着边际的
话题来和我闲聊,别人看来,这一对俨然已象正式夫妻了。我呢?……觉得已没有
情爱可言,连拥抱一下的冲动都没有,我只感到自己象《圣经》里描写的那个妓女,
他也不过是背上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十字架。
我之惶悚,不就因为肚子里那个孽种么!
一天,在街上卖馄饨的那个浙江女人忽然七拐八奇地摸到了我住的小屋里来。
我很少光顾她的买卖,有过几次都是为着陪许屏,因此认识了这个叫钟嫂的女人。
她掩上门,坐在我床沿上,开门见山:“老许都对我讲了。”
“讲什么呀?”我忐忑不安。
“年轻人嘛,一时荒唐……其实也不算啥,好歹你们快成亲了。我要讨杯喜酒
呢!”
我差点惊叫起来。许屏把我的不贞,揽在自己的肩膀上了。
我万万想不到这个大大咧咧什么世事都不问的男人,竟有一肚皮锦囊妙计。钟
嫂说,许屏哭丧着脸告诉她,一时冲动,把朱竞芳肚皮弄大了,人多嘴杂,叫一个
姑娘挺着大肚子做新娘会落一辈子话柄。怎么办?许屏和馄饨铺的夫妻交情不坏,
打听到他们结婚多年总不生育,正想报人家一个孩子。可不!两厢情愿,天衣无缝。
我说什么好!全听着那个卖馄饨的女人数洛。她趴在我耳朵边:“侬放一百二
十个心!过几夭,你们领了结婚证,我带你们到我家乡去,不管生男生女,我都养
着。你们什么时候想领回去,我就送回来,不过那时候我不一定舍得呢……”她说
着,竞抹抹眼角,又忙着安慰我:“……你宽宽心!宽宽心!我骂过老许了!你们
这些男人,真不知深浅,只晓得一时快活,哪里懂得女人担这么个名声,一辈子也
抬不起头来……他说什么?哼!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会傻笑……我听说他们这些学
画画的,男男女女的事不在乎,是吗?……在课堂里,女的脱光了让男的画,男的
脱光了让女的画,成什么样子。我算开通人呢!要画我面孔还行,但哪能……”她
咯咯笑着。发誓赌咒,这事儿除了他们夫妻,谁也别想撬开他们嘴巴。
送走钟嫂,我如释重负。我顾不上去分析自己的这种轻松感是否自私,我只觉
得冷却多时的一种欲念比任何时候都炽烈。我必须和许屏一起溶化掉。我要他答应,
只有如此,才表明他对我的感情不只是恩赐。
那天正巧是中秋节。
我从抽屉里搜罗出全部食物配给证,风一样地在街上转了一圈,买回来半斤肉,
半斤糖,一小截藕。还用粮票换了一块葛根粉,又从食堂里买了四只山芋粉做的粑
粑,那就算月饼了。
我顺路找到了许屏,因为我的兴高采烈也感染得他手舞足蹈。我们手拉手,一
路小跑回到家。不一刻,我把本来不多的几样食品,整治舒舒齐,还从柜子里找到
了一瓶远年花雕。
那夜晚,我至今想起来都脸上发烧。
他并不喜欢,还不如我。我使用了一种真诚的狡诈,一杯一杯灌他也灌我自己……
我名正言顺却又掺着些阴谋,留他在我这里过夜。我并无恶意,我只要求整个
儿地奉献自己。我生怕再失去他……会的!他越是把一切安排妥贴,我就越担心,
担心他象《圣经》里的基督那样,对那个女人画了个十字之后又云深不知处了。我
要和他实实在在地结合在一起,让他永远也不离开我,为什么不该爱我!正是我最
妩媚最饱满的年华。
天哪!这个在卖馄饨的女人面前装得象浪荡公子的男人,这个别人以为男男女
女不在乎的艺术家,这个涎着脸告诉人家把朱竞芳肚子弄大了的瘦高个儿,竟连怎
么解开我的胸罩都不懂!倒是清醒之后埋怨我为什么穿这么紧的紧身裤,说这样会
把胎儿挤畸形的……
那一刻儿,我才真懂得,我爱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一个圣人,一尊佛!
一切都照馄饨铺老板娘的安排,我和他正儿八经的旅行结婚。那年代,旅行结
婚是新鲜事,好在我和许屏在别人眼里都是怪人。没有多少人看热闹,我们悄悄走
了。那已经是穿棉大衣的季节,更没有人看出我的其实已经不小的肚皮。
我们有一个月的假。他按期回到工地,我找了一个借口留在钟嫂的家乡,她陪
我,比我更急着抱孩子,好鱼好虾填补了我的早已透支的身体。
孩子生下来了。我怕看这小子的脸,水泥浇铸工的基因子太明显。钟嫂高兴得
不得了:“嘿!比老许模样俊多了。这胖儿子,一团肉。……喔,喔……别哭,别
哭,想爸爸罗?……我还舍不得让你那砍石头捏泥巴的阿爸把你抱去呢。他是个馋
鬼,别把宝宝的奶瓶塞子都啃了。”不明底细的人看来,谁都会说钟嫂是孩子的娘。
我有点发急了。许屏回去四十多天,没有见他寄回一封信。老板娘嗔道:“这
个没心肝的男人!……你也别急,我男人也没有信来……”
我一分钟也按捺不住,管它在月子里呢!我要回去,谁都劝不了我。那时,已
近年关。
但是还没有等我收拾好行装,钟嫂的男人赶回来了。他一脚踏进门就嚷道:
“老许出事了!给保卫科扣起来了。”
我顿时觉得天族地转,耳朵里象飞进一万只知了,齐声鸣叫……
那男人没有理会他老婆的眼色,气喘喘地直朝我说:“他犯了案!说是犯了诈
骗罪!……”
钟嫂跺了他一脚:“说是!说是!你是听来的,还是亲眼看见的?”
“哎呀!工地上传得哄哄的。”他还是冲着我说:“说他伪造票证。……喏!
就是猪肉票。你们食堂宰了七八口猪,发的票。一个人只摊半斤,他一家伙就弄了
十张票,足足五斤肉。那假票,是他私刻的印章。这年头,能犯这种案么!那是从
众人肚里刮油水呀!恨得人家都想扒他皮剁他肉呢!……”他喷了我一脸唾沫星子,
一片赤诚的义愤填膺。
尽管钟嫂百般劝慰,好心好意想出种种假设,我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相信:许
屏已千真万确地收押在看守所里受审查了。
钟嫂的男人不失为正直的老实人。他的正义感发泄完之后,竟和他老婆一起,
陪着我淌起眼泪来。“小朱命苦喔!哑巴吃黄连地和这男人有了个不明不白的小把
戏。刚刚名正言顺,又被他牵连得抬不起头。……”
不!我忽然觉得一阵轻松。好象许屏那桩荒唐案抵销了我灵魂上的罪孽,心灵
的天平一下子摆平了。
在回工地去的路程上,我又产生一种向全世界高喊我爱他的冲动。我要喊到公
安局的看守所,让上上下下的人都听到,尤其要让许屏听到;我朱竞芳也会用包容
一切的胸怀来包容他的耻辱的。啊!我终于有了个偿还他债务的机会。……唉!我
竟会卑鄙到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