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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我晓得。”洪定国说,“他来看我都同我讲了……小潜是个好孩子,我家里
闹成这样,也对不起他。”
“你看你看,又讲这些。”
两人不觉都不说话了。提起许潜,两人都有几分动情,这孩子就要走了,象他
们当年那样。尽管时代不同,可军人的使命是一样的。
护士走进来,告诉洪定国要开饭了。许基鑫看看表,伸出手臂搭在洪定国的肩
上:“离婚的事就算定了,有什么难处我出头。”
“谢谢,谢谢。”洪定国紧紧拉住许基鑫的手,两人一同下楼去。此时此刻,
他们那勾肩搭背的亲昵劲头,真如两个天真的孩子。
九
元旦上午,赵锡平父女驱车前往周伟成住宅。从昨晚到今晨,女儿对父亲是那
么顺从体贴:同他聊天,帮他打洗脚水,为他收拾衣柜,这使赵锡平的情绪大大好
转。早上,他告诉进进,今天准备去周伟成家。
“周伟成?”进进叫起来,“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个把月了吧?到这里养老。”
“我们几点出发?”女儿又问。
“急什么,老头子都是慢吞吞的。八点起床九点吃饭……我们九点走吧!唔,”
赵锡平想了想又道,“他这人也有意思,春天房子刚刚盖好,就差警卫员跑了一趟,
专门在房前种上五棵柳树,自称什么‘五柳先生’。那是……陶渊明的别号吧?”
“对,对,”进进一听,好奇心大增,立即背起了《五柳先生传》。赵锡平就
要女儿教他,可如同惯常的那样,他又是背了下句忘上句,女儿不由得哈哈大笑。
父亲的短处每逢此刻便暴露无遗,甚至那张俊气的脸庞也变得粗浅起来。
其实,周伟成——这位知识分子出身的将军,全不象赵锡平猜测的要睡到八、
九点。他五点半就起床了。先做一套自编的保健操,搓头脸,捏双耳,活动浑身关
节。然后,一双健身鞋,一身运动衣,从家里一路小跑,直奔凤凰山下。不多不少,
刚好四千步——他腰间的计步器,报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
凤凰山下,每天早晨,有一位晒得黝黑的“老乡”在等他,见面互相问候,再
一同从凤凰山往碧霞寺,又经绿浪坡,再绕回一个三叉路口。两人分手,刚好又是
四千步。然后,周伟成独自回家,这是两千步——所以,他每天早上,整整要跑一
万步。
周伟成同这位“老乡”,是近二十天来在晨练中结识的莫逆之交,至今互相不
知姓名,不明身分,只是凭了那亲切的四川乡音,便在这界上他乡成了“老朋友”。
“老乡”向他介绍各种养身之道,讲述长跑的好处,背诵长寿的口诀:“少车
多步,少盐多醋,少糖多果,少荤多素。”这给周伟成的晨练带来了乐趣。
今天早上,“老乡”一见他就喊:“新年好新年好哇,老哥!我还怕今天碰不
上你了呢!”
“哪里会!”周伟成说,“要是碰不上,这元旦我们两个谁能过得好!”
“老乡”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又同往碧霞寺去。周伟成觉得有趣:他并不
晓得我是个将军!我只怕他知道了会不自在,其实,人到了老年就又会回到儿童时
代,什么将军不将军!
诚然,这个从来不穿军装,说话如此随和,长跑这般积极的老人,已经没有一
点将军架子了。倘若有一天,周伟成突然将当年身穿礼眼的照片递给“老乡”一张。
“老乡”也许会惊得跌在地上。啊,到那一刻,再看看这“老哥”堂堂的仪表,高
大魁伟的身躯,便会大彻大悟了。倘若周伟成再拿一张早年在燕京大学读书的照片
给“老乡”看,这老乡更该惊异生活何以将一位书生改造得如此虎里虎气呢?
但周伟成是永远不会拿出一张什么照片去向一个老百姓炫耀的。更何况自从八
三年离休之后,他真的起了“脱俗”之心,不然,他干吗要自称“五柳先生”呢!
离休近两年,周伟成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游山逛水中度过的:长城、泰山、庐山;
太湖、西湖、滇池。儿女们说:“爸爸,你做得对,就是要趁走得动。多玩玩。”,
他笑而不答。孩子们太年轻,刚刚过了而立之年。他们现在正象他当年那样,
是凭想象在寻找和品尝人生。他们对一切的理解还太浪漫,太浅显,他们不能真正
懂得他。人是一定要到了暮年才会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的。
应当说,从幼年开始,周伟成就在人类文明的教养中熏陶着,这使他身上浸满
书卷气。年轻的时候,他有着非凡的雄心,报国的赤诚,这心思化作一派豪情壮志,
将他抬得离地面很高。但这气质逐渐减弱,在现实的洪流中冲刷殆尽,到了八三年,
正式离休之后,他觉得他是真的站在地上了。他胸中的豪气到底有多少化作了现实?
他一生的努力到底有多少获得了成效?当他发现自己离休后仅仅是在打发日子时,
悲哀与烦恼笼罩了他的心。
于是,他寄情山水,仿佛当年在书卷中寻找人生的真谛。有一次,他偶尔经过
一处农舍,便进去攀谈。他见到一位八十岁的老妇人,那妇人满脸满手都是皱纹,
可谈起死亡,却象谈起回家一样,竟有些温情的向往。他相信这是因为那老妇人一
辈子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缘故。生命本是一种自然现象,也许,一个人只有真正将自
己化入大自然中,求得自身与自然的和谐,才会彻底达观……
他的心绪渐渐变得平和,他发现在社会之外还有一个更广博的天地,这就是大
自然。只有大自然才是无穷无尽,它永远对一切生命怀着母亲的柔情。即使对一个
离休的老人,大自然也不会将你遗弃。它有永恒的风光让你欣赏。为了尽可能长久
地投入它的怀抱,他开始了每天的晨练,象任何一个期望长寿的老人那样,认认真
真地开始长跑。
当然,这并不等于他对年轻时代不再留恋。青春才是生命最美好的象征,作为
一个曾经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献给一个伟大事业的将军,他是不免常常要回
忆过去的。
一九三一年,他年仅十六岁,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燕京大学经济系。他很快
接近了地下党,接受了马列主义。那时,祖国正面临危难,偌大的北平放不下一张
安稳的书桌,他积极参加了地下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直到“一二·九”时被捕。
党组织营救他出狱后,才接受了这个大学生提出了四年之久的入党要求,并将他送
到A城一带的游击区。
在游击区,他第一个认识的是赵锡平,几年后,他又认识了许基鑫。这些工农
干部待他甚好,许基鑫一有空就拉着他要学中学文化课程,赵锡平则从见面的第一
天起,就没掩饰过对他的爱慕和饮佩。他原以为同工农打成一片是很难的,这些出
身贫苦的人从本能上肯定是敌视知识分子的。但他现在知道了这些“穷人”原来都
是这样善良、勇敢、忠诚,这使他非常感动,以至于下决心一辈于投笔从戎。甚至
到离休之后,还一定要回到这片他最眷恋的土地上来。
这次,他一到A城,还没站稳脚跟,就接到了赵锡平热情友好的电话问候。可惜
他忙于安家,一直到快过年了,他才又想起了赵锡平:这位远离家园的钦差大臣过
年一定很冷清吧?便也顾不得新居还没布置完善,就打电话邀他元旦来玩。
一见赵锡平还带来了进进,周伟成更是欢喜不胜。
走进会客室,周伟成的爱人金敏端来了糖果,瓜子,见到赵锡平父女,不免又
感慨一番。
“一别正好二十年,”周伟成说,“六四年在高等军事学院一道学习,分手就
再没见过。”
“嘿,你还记不记得那次我们去看常香玉的戏,一路走一路吃桔子。到了戏院
门口,你问我票,我问你票,谁知什么时候同桔子皮一道扔掉了,互相埋怨了半天。”
赵锡平抢着说道。
“就是就是。”周伟成笑起来。
“那后来戏看成了吗?”进进问。
“看成了,”周伟成说,“收票的人看我们两个都不象骗子。当时也确实很少
有骗子。”
大家都笑了。
“怎么样,”周伟成换一个话题,“搞整党,担子不轻吧?”
“是啊,问题不少,复杂得很。”赵锡平说。
“够你喝一壶的,吃住条件还好吧?”
“条件倒不错,”赵锡平又有些得意,“喏,还配辆‘红旗’。”
“人家等着你对上奏好事,对下保平安嘛。我是不问国家大事罗。”周伟成双
手合十。
“哪里,还是你这样好。”赵锡平说,“我看你这房子挺漂亮,我离休了还不
知道往哪里搬呢!”
“算了吧!不错个屁!”谁知周伟成伸出了右手的食指,“一砖墙,外面搞得
花里胡哨,那是骗土包子的!”
赵锡平一楞,但他对周伟成向来随和:“那你为什么不住老房子呢?”
“唉,”周伟成叹一口气,“我五二年来这里,干了十八年,再回来倒成了外
来户。我过去那房子漂亮得很。我提出离休要回A城,这里干部部知道了,连忙派人
来找我。说;周副政委,你原来的房子谷参谋长住着呢,你是不是要,你如果要,
我们做工作让他腾出来。我说你们放心吧,那是公家的房子,我住过不等于我的私
有财产。他们一听,又说:那你要哪一栋呢?我们可以陪你去看看。我说谢谢!我
哪里也不看,看什么!你前脚走了,人家后脚就跟着骂娘。我按我的标准盖新房子
就是了。”
“也是,”赵锡平又附和他,“老房子超面积。将来房费都交不起。”
“算了吧,老赵,”周伟成又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