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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上众人朝少年的身上看去,但见他穿着浅金色的御林制服,便纷纷退开,让出了一条道路。
少年径直走到殿上,俯身在皇帝耳边轻语几句,皇帝一双浑浊的眸子赫然清明,眼睛里流露出肃杀的神情。
少年的面目隐在烛火的阴影里,眸子里的神采却灿若繁星。柳长宁心中大感不妙,从忻毅出现在殿前的那一刻起,她就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是,怎么会是他?
“砰”地一声,皇帝手里的羊脂玉杯应声而碎。他大喝一声:“太子,你好大的胆子!”
李正炜被眼前的场景震得一愣,他脑中思维纷乱,却是膝盖一软,重重地跪了下来。
皇帝脸上的肌肉因为震怒而颤抖着,胸口一起一伏,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正炜。
徐长海是何等聪明样的人,皇帝既然当着群臣百官的面如此震怒,这件事便不可能不了了之。他右手一挥,对着殿外的御林军道:“把东西抬上来。”
众人顺着殿门看去,见四名身着杏色制服的少年抬上来一块颜色漆黑的石碑,那颜色质地瞧着极是罕见,或许就是传说中的陨石。
柳长宁脸色微动,却见李正炜跪着的身体摇摇晃晃,竟是要瘫倒下来。
皇帝在裴清的安抚下渐渐顺过气来,才低声问道:“太子,这块碑你可认得?”
李正炜神色大变,一张俊脸早已没了平日的从容:“父皇,儿臣是清白的。”
皇帝双眉轻挑:“哦?那你去把这碑上的字一个一个读给朕听听!”
李正炜双唇轻颤,声音微抖:“圣子临朝,永昌帝业。”
“啪”地一声,皇帝的手掌重重地击在桌案上,连玉盏里的美酒也被激了出来。只见他脸上肌肉扭动,声音里含着三尺玄冰:“好一个圣子临朝,好一个永昌帝业,你是要朕把这天下拱手给你?!”
李正炜脸上的血气尽皆不见,一张脸在灯下泛着奇异的惨白:“父皇息怒,儿臣并无此意。”
一旁的韦一平刚刚从喜悦里冷静下来,就被一头抛进了冰窟。他膝行着挪到李正炜的身后,以头抢地,“咚咚”地声音在阔大而安静的大殿里回响不绝:“太子仁孝,三岁就会跪在佛前为皇上祈福,六岁时为了端肃皇后的病抄了整整一本《金刚经》。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有取代皇上的心思呢?”
皇帝冷冷地瞧着他,嘴上不说话,眼神却稍稍柔和了下来。柳长宁心中清楚,这个太傅还是能摸得透皇帝的心思的。
须臾,皇帝开口道:“既然如此,太子能不能给朕解个惑,这块碑为何会在京城出现?”
李正炜僵直地跪着,思维快速飞转。这块陨石确实是自己和韦一平一时兴起找来的。可韦一平是三朝元老,行事向来深谋远虑。是以这碑一直都没刻字,只是在太子府里闲置着。年深日久,自己的政务日渐繁忙起来,也就把这块碑给遗忘了。究竟……究竟是谁把这块碑找了出来,还刻上了这样一段大逆不道的字?而这块刻着字的碑又为何会到了御林军的手里?
想到这节,李正炜的背上已是冷汗涔涔。忽然,他灵感乍现,皇帝向来喜欢诚实厌恶欺骗,索性就把实话说了出来:“这块陨石是三年前儿臣特意寻访得来的,儿臣想着,明年就是父皇六十岁寿辰,到时候在石头上刻些赞颂的话,当作祥瑞呈给父皇,也算是彩衣娱亲。这陨石在儿臣府内已经搁置了三年之久,许多人都是知道的,太傅还有陵容,父皇不信问问他们便是。至于……至于今日为何会被刻上这样一段字,儿臣确实不知。儿臣对父皇绝无异心,天地可证,日月可鉴啊,请父皇明鉴!”说着他低低地服了下去,背脊也因为惧怕不断地耸动着。
皇帝陷入长久的沉默,他并不开口,可是凌然的气势却在每个人的心里压上了一把千钧重担。
☆、第十八章 太傅之死
正在此时,宰相朱长贵却做出了一件惊人之举。他越过众人到得殿中,反手将自己的无梁冠摘了下来,又重重地磕下头去:“微臣愿用顶上乌纱担保,太子绝无反逆之心。况太子仁爱,事事以江山社稷为重,无论是赈灾还是监国,政绩有目共睹,天下万民皆是景仰。还望皇上三思!”
他言辞恳切、情感真挚,似乎一字一句都是在为李正炜开脱求情。柳长宁心道,他是摸透了皇帝的心思,再给太子补上重重的一刀啊。太子贤明,太子以天下为重,不就是在打皇帝的脸,说他不爱民吗?当年,祖父被人构陷通敌,可真正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却也是眼前这个男人。她不由得恶从胆边生,一双拳头攥的紧紧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着朱长贵所在的方向迈去。
果不其然,皇帝的怒气本已稍霁,听了朱长贵的话后,眼神里的怒火竟比刚才烧得更猛了。
李正煜并未抬眼,仍旧能感受到柳长宁身上散发出的阵阵煞气。他半趴在面前的桌案上,只能看到柳长宁的脚向外迈出了半步。他身体微动,一不小心便把左手边的酒杯拂到了地上。冰凉的酒水溅在柳长宁的裙摆上,她微微一怔,思维瞬间恢复了清明。
所幸人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太子、皇帝和朱长贵的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到这段插曲。她不由得朝李正煜望去,见他一双眸子透过手臂也正瞧着自己,不由得有些恍惚。
就在此时,殿中忽然有一个声音传来“炜儿,朕看这个太子之位你是坐的太稳了点!”
皇帝的声音冰冷而不带一丝情感:“今日起,革去李正炜的太子头衔,废为庶人,神碑一案交于大理寺审理。”
李正炜原以为自己已是死罪,但听到皇帝的话,知道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于是深深地磕下头去:“儿臣领旨。”说完便跟着早已立在身后的忻毅去了。
皇帝转过头来,审视着仍旧跪在地上的韦一平和朱长贵,良久才道:“两位爱卿皆是朝廷之肱骨、社稷之栋梁,朕又该如何处置你们呢?”
朱长贵抬起头,向着皇帝朗声说道:“臣已说过,要用顶上乌纱保太子无罪。”他语气略滞,复又说道:“保庶人李正炜无罪。”说罢君臣二人对视良久,大殿上本已凝滞的气氛更见焦灼。
皇帝沉吟良久,语气中带着三分落寞:“也罢,宰相自入仕以来,已有四十三年,也该歇歇了。从今日起你便告老,颐养天年去吧!”
朱长贵深深拜倒,行了三叩的大礼,才道:“微臣领旨谢恩。”
他衰老无力的背影和掷地有声的回答落在大殿众人的眼里,连素日对朱家权倾天下颇有微词的人,也不由得真心感佩这个三朝老臣。
柳长宁深藏的恨意仿佛地底深处的熔浆炙热翻腾,几欲喷涌而出。什么老谋深算,什么演技高超,和眼前这个人比起来都不过雕虫小技。朱长贵借着太子一事避世,却也给天下人留下了直言力谏、刚正不阿的印象。等到太子借他人之手被除去之时,他又可以打着正义的口号卷土重来。那时候,不仅皇帝对他深信不疑,全天下人也都成了他的依傍,翻手之间能让朱氏一族站上权力的巅峰。
皇帝眼见着朱长贵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隐没不见。又用锐利如刃的目光盯着韦一平:“太傅对此又作何解释?”
韦一平一生自负精明机智、料事如神,却不料今日在朱长贵面前一败至斯。他想到端肃皇后早死,韦家早已失去了皇权的荫蔽;太子羽翼未丰,又不为皇帝所喜;朱长贵虎视眈眈,背后又有朱贵妃鼎力相助;几位皇子接连成年,已成犄角之势。他的心深深地荡了下去,今日神碑一事,结果已然分明。
他抬起头来,平日里保养得鹤发童颜的一张脸如今疲态毕现,脸上老泪纵横,已是英雄末路的状态:“臣,虽无过,却有罪,太子落入今日窘境,实在有负端肃皇后的临终之托和皇上多年的信任。臣唯有一死以证清白,望皇上能彻查此案,还太子一个公道。”
说罢,他攒足力气朝着殿柱猛扑过去。殿中卫士身形极快,几个箭步已到了韦一平的身旁。何奈韦一平一心求死,却也是救援不及。鲜红的血液汇集在韦一平的尸体之旁,竟成了牡丹盛放的形状。妖冶诡异的情景成了殿中每一个人心里永生难忘的梦魇。
柳长宁双目紧闭,身体也因为极力隐忍而微微颤抖着。韦一平这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为李正炜鸣冤叫屈,可谁又知道,他即使舍了一条命却仍旧挡不住朱氏一族的凌厉攻势。若是他日韦一平与李正炜在地下相逢,又会做何感想?
皇帝虽然面冷心冷,但是见到辅佐自己半生的老臣撞死在自己面前,心中却也受到了极大的震动。他双唇动了几动,竟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他才哑着声道:“将太傅的尸体好好殓葬,以公侯的标准入葬吧。”说着,身形竟是微微一晃,在徐长海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直:“大家也都散了吧,散了吧。”他长袖轻挥,只留下一个微微佝偻的背影。
这一晚,殿中迭起的事件耗费了殿上众人太多的心神,所有人都没说话,只是默默地起身,按照入场时的顺序一一出场了。殿中偶尔有几声桌案移动发出的轻响,落在众人的耳里更觉得奇诡难测。
柳长宁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跌入冰窖之中,身体全然不受自己的控制。胸口处仿佛被利剑劈开,鲜血自体内泊泊地流出。朱长贵的手段竟如此凌厉,一个太子、一个太傅,仍旧逃不过他的手心。自己……自己就算得到了李正煜的帮助,自己即使豁出了身家性命,对根深蒂固的朱氏一族而言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吧?她的唇角浮起一抹苦笑,脸上竟已留下泪来。
“要成事,就要忍,百忍才能成钢。”熟悉的声音在柳长宁耳边响起。
她回过头,只见李正煜浓眉紧锁、薄唇轻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紧紧地盯着自己。
☆、第十九章 鸿门之邀
回到王府三日,柳长宁才从太子被废、太傅自尽的悲愤中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