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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妮儿到底是小孩心性,坐了没多久,就如坐针毡似的。“这鸳鸯有什么好绣的,又不精神、又不威风,哪及得上我们草原上的大雕。”
柳长宁微微一笑:“女子绣鸳鸯便是希望自己和心上人能像这鸳鸯一样,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万妮儿撅着嘴,满心的不认同:“世上的男子都是朝秦暮楚的,从来也没听过谁能像鸳鸯一样,一辈子就认准一个人。”
柳长宁含笑点着她的额头,“丫头,你才多大,见过几个男子?”
万妮儿本来想要反驳她,柳长宁也不过才比自己大上几个月,怎么用一副大人的口气同自己说话呢?可是等到她对上柳长宁的眼睛,却见她水杏似的眼里包含着许多情绪,有她读得出的,也有些却是复杂难解。
柳长宁看她期期艾艾的样子便问道:“发什么呆呀,仔细姑姑罚你。”
万妮儿这才回过神来:“长宁姐姐长得好看,当娘娘都不过分呢。”
柳长宁心底一惊,当年就是这张嘴要了万妮儿的半条命。她按在万妮儿手上的手指不由得加重了力道:“妮儿,在宫里可不许再乱说话了。”
女红课后是诗书课、诗书课后又是音律课,眼见着夕阳西下,秦姑姑才下了放课的指令。万妮儿早已经体力不支,一边捶着跪酸了的腿,一边抱怨不迭。而柳长宁心里却是欢喜的,她晓得过完这些天,哪怕要安安静静上一堂课的机会也不会再有了。
许懿娘也算言出有信,夜里便找了一个医女来给柳长宁看病。柳长宁看她的样子,也不过是十四五岁,身材纤瘦、楚楚可怜。她替柳长宁把了一会脉,神情却是越来越迷惑。
“我医术浅薄,姑娘的脉相异于常人,竟不知……”
柳长宁宽言安慰她:“真是医术浅薄,何以进得医局,当得女秀才,姐姐但说无妨。”
医女沉吟许久,才说道:“姑娘体弱,又兼忧思过甚,我开几味调理的药,姑娘按时服了,当无大碍。”
许懿娘听了,便向身边侍立的宫女道:“红儿,你与医女去取药吧。”
医女待要离开,终于还是在柳长宁的耳边轻轻说道:“姑娘,你这脉象,竟是死脉。”
柳长宁身形微动,却是不言。她从袖中拿出一小块碎银:“多谢姐姐救治,他日若有难事,还望姐姐相助。”
医女望了她一眼,也不推辞,接过碎银便同被称作红儿的宫女一同出了门。
许懿娘见柳长宁怔怔地出神,又缓言说道:“先睡吧,这病过两天也就好了。”
是晚,守夜人敲过了更,初级宫女居住的长坊便再没一丝灯光、一点声响。柳长宁听着宫女们微微的呼吸声,脑海中却是一阵纷乱。
看来,她是回到了十五岁。万妮儿、许懿娘、秦姑姑,红儿,这些人是没错的,虽不重要,却是脉络清晰。但是此时的自己,却是从没得过病,而那个医女也从未在自己的生命里出现过。那么,是有什么东西不同了吧?
想到医女离去前的一句“死脉”,柳长宁却是背生凉意。她是看出些什么了吧,那么,一定得想个办法让她闭嘴才好。
柳长宁翻来覆去,不知何时却睡着了。她做了无数个梦,皇帝的一道圣旨,镇国公府惨遭灭门。家中的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的发配边疆。至于家中女眷则被没为官妓。她看到破碎的屋瓦、一地的残骸,汹涌的火光从藏书阁中升起,焦灼的空气之中充斥着凄厉的惨叫。还有祖母、母亲、婶婶、姐姐,最后只剩下牢房里一具具毫无生命的尸体。她看到那摇摇曳曳的白色身影彷如鬼魅,脸色如纸、口中含血,可却是笑着的……她还看到了李正煜,金色的袍身掩在阴影之中,手中的三尺长剑却对准了她的脸:“贱妇,你害了我的儿子,我要你替他陪葬……”
柳长宁从梦中惊醒,身上早已被汗水濡湿。她看到微偏的月光透过窗格投射在地面之上,心中便结起了霜色。她将手掌扶在额头之上,心道,这一次,绝不能为了无关旁人放弃了为柳家沉冤昭雪的机会。
☆、第三章 棋逢对手
时间如水而过,柳长宁计算着还有半个月便是自己与李正炽见面的日子,趁这个间隙,她便想着先去会一会那个医女。
下了早课,柳长宁本该和宫女们一同回长坊用午餐,这一次却寻了个理由,偷偷地出了课室沿着人烟稀少的北长巷朝医坊去了。上一世,她是齐王府中的女官正,皇宫的各个角落莫不谙熟,但是这北长巷却不曾来过。一来宫中大路平坦宽阔不用去走小道,二来北长巷便是关押被废宫人、女战俘甚至身负重罪的女性皇族之所,她也不愿意平白沾染一身的晦气。所以,走在这残破的长巷里她竟然生出一丝惧意来。
柳长宁贴着墙角慢慢走,空气里似乎可以闻到年深日久积累起来的**味道。她不由得想到许多的传说,那些犯了罪的宫人、战俘被关在这里,起初还能在宫中老人的只言片语里听到她们的消息,时间一长便再也没了音讯,仿佛连曾经存在的事实也被一概抹去了。
柳长宁偶尔听说北长巷里处罚的手段,便觉得不寒而栗。自己被李正煜所废,受尽鞭挞羞辱,也不过是留下几道伤疤;战场杀敌,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却是坚毅男儿的铮铮铁骨。可这里的刑罚却是极端阴毒变态,叫人生不如死。她想着,那些无辜枉死的女子,若是没能像自己一样重生,便该是化作了厉鬼,游荡在这禁锢了她们一生的地方吧。
一抬头,柳长宁却仿佛被惊雷击中,墙角处的那道绿色的身影不正是那日替自己把脉的医女?见来人的步速极快,一个转身便能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外,柳长宁不由急道:“你别走。”
眼前的身影一滞,终于转过头来。
柳长宁与她四目相交,心中又是重重一跳。那犀利如刀的眼神,仿佛从空中射来便能杀人于无形。
一瞬之间,寒光却弱了下来。医女悠悠开口:“怎么是你?”
柳长宁定了定神,却不正面回答,只道:“看来我们缘分不浅。”
医女朝柳长宁一步步走来,饶是身负武功,柳长宁的心头仍似压着千钧重担。
医女却似并无动手的意思,只是用一双眼睛定定地瞧着她:“你跟踪我?”
柳长宁摇摇头:“我正要去找你,挑了冷清的小路走,没想到正好看到你。”
医女不语,只是定定地瞧着她,直看得柳长宁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才说道:“我信你没骗我。”下一瞬,又问道:“你找我做什么?”
柳长宁浅浅一笑,态度已是从容:“你那日对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医女的神情变化落在她的眼中,那是……松了一口气?
她淡淡地说道:“我把到什么脉就实话告诉你罢了,你的事我不想管,也不会管。今后自己当心便罢,谁也不会从我这里听到你的半句闲话。”说罢也不等柳长宁回答,便转身匆匆离去,那挺直的背脊泄露了她的心事,她原来也是紧张的。
柳长宁看着她的背影却浮出一缕淡淡的笑意,这么说,她的把柄便在这北长巷里,这个女子,自己竟然是越来越好奇了呢。
第二天天还未亮,许懿娘便敲锣打鼓地把满院的宫女都叫了起来。柳长宁一边起身,一边暗自盘算着:“五月初八,早了七天,不该是考评的日子啊?难不成,这一次又有什么变化?”其他人却不像她那么利落,一边懒懒散散地起床穿衣,一边还不住地抱怨。
许懿娘一手叉腰,一边骂了起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怎么就招进了你们这些人。苏茉,左脚的鞋叫老鼠叼了啊?季芹,你头上顶的是什么,都快积出泥垢了也不篦一篦,是不是连脑袋都不要啦?”
众人见许懿娘发火,立马止住了悉悉索索的议论,也不敢再呵欠伸腰,很快便站成了平日训话的队列。许懿娘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有了几分得意的神情,口气也缓和了起来:“今儿皇上在练武场特设了击鞠赛,各宫的娘娘、皇子、公主,并着朝中的各位大人、命妇都会观赛。说是比赛,其实是与君臣同乐的大宴,所以连你们这些还未评级的初等宫女也要御前侍奉。”
柳长宁心中思忖,击鞠赛?五月初八的击鞠赛?自己这样的身份本不该出席的啊?
许懿娘的眼光在宫女们脸上逡巡,下一刻又加重了音量:“少说话,多做事,别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戏码,听明白了没有?”
宫女们整齐地答道:“喏”,可心思却活络了起来。
许懿娘一走,被唤作苏茉的女孩儿便翻箱倒柜地翻出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罐子。旁边的女孩儿打趣道:“这是什么香儿粉儿,是要招蜂引蝶么?”
苏茉并不正眼瞧她,只翻个白眼儿:“京都培正兴的白蕊香粉,你这般穷酸样自然不会知道。”
那女孩儿一时讨了个没趣,只得讪讪地离开。却又不甘心似的,从自己的包裹里拿出一支素银的蝴蝶簪子。簪子显然上了些年头,银色发乌,还有着深深浅浅的划痕,显然是常用的缘故。簪子的做工也甚是粗糙,蝴蝶的翅翼圆钝而沉重,没有半点轻灵之感,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其他的女孩儿嘴上不说,心里却都不服气。这一个取出了母亲亲手绣的锦鞋,那一个找到了家里凑出的半幅镯子,只为了在贵人面前背水一搏,为自己谋个好前程。
柳长宁看着她们,心里却满满的感慨:前程?靠着贵人老爷一时的临幸,能博到怎样的前程?哪怕做到嫔妃,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罢了。她的眼中慢慢地析出同情之色,转瞬,又是苦笑。她连自己的命运都做不了主,又有什么资格去怜悯旁人。
万妮儿也不曾去翻箱倒柜,她咬着自己的手指,眼中浮上一丝雾气。就算是那老银的簪子和绣鞋自己也从没见过,要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娘又怎么舍得把娇生惯养的小女儿送入宫中。
柳长宁转眼看到万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