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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岩抬眼淡淡看着他。
“我听不懂。”他答道。
忘了这莽汉刚认识字,师爷心里嗨了声。
“你听不懂没关系,那刘姑娘肯定是读书识字的,她听得懂就成。”师爷笑道,一面将纸在桌案上放好,“来,来,你按着这个抄下来…保管那姑娘看了心动。”
卢岩接过笔,没有动。
“我看不懂。”他再次说道。
“我知道你看不懂…”师爷有些急躁的说道。
“你知道,刘姑娘难道不知道吗?”卢岩看着他淡淡说道。
师爷一愣。
的确是,一个莽汉能写出这个文绉绉酸乎乎的诗句,是没人相信。
“我也知道我写这些没什么意思。”卢岩笑了笑,从愣愣的师爷手里拿过笔,接着开始慢慢的写下自己领了年货,看着大家高兴,自己也很高兴这句话,口中慢慢说道,“我只是想写,想和她说说话,想让她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每天做着什么样的事…”
说着又自嘲一笑:“当然,我是什么样的人,又岂能是这几句话能说清的。”
说完这句话,他重新握了握笔,写下最后一句你最近做些什么,高兴吗。
每一次他以询问对方做结尾,便是期待能收到只言片语的回答,到如今已经四五封信送了出去,却始终没有达成这个心愿。
也许,那姑娘真的没有看。
“顺子。”他放下笔,又看了遍这封信,比起当初的第一封,随着他识字越来越多,信写的也越来越长,当然,为了方便投递最终不过是一张纸,他的字写的小了点,不是当初那种一个字就占好几行的时候了。
一直站在门外的盐丁立刻进来了。
卢岩没有说话,而是将桌上的信折叠起来,递给他。
顺子也没说话,接过小心的捧在手里。
“时候不早了,你下去吧。”卢岩说道。
顺子应了声,退了出去。
师爷还站在一旁,但酒已经醒了一半了,很为自己醉后的唐突后悔,有些尴尬的也跟着告退了。
“这几日的邸报还要劳烦师爷费心。”卢岩说道。
因为他这里是不入流的九品盐巡司,有时候邸报都不送过来,需要去知县大人等其他官员那里借阅。
卢岩似乎很爱看邸报,这跟以前几任巡检又是一大区别。
“那些书我看不懂,还是这个写的简单,又能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事。”他这样跟师爷解释过。
这原本不过是一个从来没有走出解县范围的不识字的无父无母的孤儿,师爷默然,这样的人对于外界的天地有着不同于其他人的热切。
“还有,你方才说我写的一个字不对。”卢岩又唤住他,指了指桌上笔,“你给我写一遍。”
师爷应了声,便走过去,又恢复以往的小心恭敬,半弯着身子,提笔一笔一划的写了一遍。
卢岩点点头,跟着写了一遍,师爷点点头说了声这就对了。
“大人早些歇息吧,都忙了一天了,又吃了酒。”师爷说道。
“没事,今日要守岁过年,再说已经过了三更天了。”卢岩说道,一面提笔慢慢的写起来,“师爷稍微躺一会儿去吧。”
师爷这才应声告退出来,走出巡检的宅院,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雪,整个盐司城灯火通明,还有远的近的爆竹声渐渐响起。
又一年过去了。
“大吉大利平平安安喽。”师爷口中说道,一面将手拢在袖子里,缩了缩脖子,慢慢的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宋三娘子并没有让周良玉和刘梅宝按规矩守夜,吃过简单的年夜饭,就赶他们去睡觉,主要是这大冷天的夜里,对于用不起炭火的他们来说,守夜太难熬了。
现代来的沈刘梅早就没有守夜的习惯,打着哈欠便去睡了,周良玉因为吃了一杯酒,他少年人没吃过,酒意很容易上头,迷迷瞪瞪的也去睡了,宋三娘子挑暗了屋子里的灯,坐在床头听着外边扑扑的雪落声,独自守夜。
刘梅宝并没有睡多久,很快她就被爆竹声惊醒了,大年初一的爆竹总是格外的震撼,这一点古今倒是没什么区别,看外边漆黑漆黑一片,知道时候还早,她往暖和的棉被里缩了缩,准备蒙住头接着睡。
宋三娘子已经在外先是拍起了周良玉,又接着拍她的门。
“起了没?起了没?”她大声问道。
刘梅宝想要装睡不答,又想起周良玉昨晚的嘱咐,便忙爬起来。
“起了,起了。”她答道。
这是吉利话,宋三娘子很满意的没有再拍门,刘梅宝也不好再倒头接着睡,听院子里周良玉已经起来,打开门准备放爆竹,自己便也起来了。
第75章 心意
雪下了地上一层,宋三娘子和刘梅宝站在屋檐下,看着周良玉用香点燃了爆竹。
爆竹远没有现代的那样精巧,发出一声闷闷的炸裂声便散了。
刘梅宝抬头看还黑着的夜空,不知道谁家放的焰火不时点亮夜空,和晶莹飘下的雪花相映成趣,倒也十分好看。
“大吉大利。”宋三娘子喃喃说道。
周良玉点完爆竹,回身就冲宋三娘子跪下叩头。
“娘,儿子给你拜年了。”他笑嘻嘻的说道。
看着他额头沾上的雪花,宋三娘子忙伸手拉他起来,一面将一个红包塞给他。
刘梅宝在一旁迟疑一下,她也要叩头吗?说起来,这种事还真不习惯啊。
迟疑的时候,宋三娘子已经转向她,也将一个红包塞过来。
刘梅宝顺势道谢,又说了句吉利话,这叩头的事便混过去了。
“你们再回去睡会儿吧,时候还早。”宋三娘子说道,自己准备了香蜡,开始在神灵供奉的地方点燃。
雪夜的天格外的冷,再加上半夜起身,刘梅宝已经冻得牙关相撞,闻言也不再客套,忙转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重新脱了衣裳,钻进还带着余温的被窝,满意的舒了口气,只可惜外边爆竹声越来越多,想睡着却是很难了。
她干脆拿过宋三娘子给的红包拆开看,见里面只装了六文钱,估计是取六六大顺的吉祥,又穿着里衣跳下来去扯桌上的书看,不小心扯到帐子,从上面掉下一沓子纸。
看到这沓子纸,刘梅宝面色不由一红,思忖一刻,伸手拿起来,却并没有放回帐子顶上藏起来,而是躺在床上,慢慢的打开了看。
这些都是那卢岩送来的信,除了第一次的那张被他烧了以外,余下的这几封都还留着,她如今日日在家,藏在屋子里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字倒是越写越好了……”她心里想着,嘴角浮现一丝不自觉的笑,“不过有些语句还是不太通顺……”
想着又是一笑,摇摇头,她又不是老师批改学生的作文,怎么竟想这些。
不过,不想着这些又该想些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将手里翻看的信纸倒扣起来,平心而论,古人卢岩写的这些信算不上情书,对于来自现代开放神会的沈刘梅来说,通篇没有一个爱字的信怎么算的上情书,但在古代主动跟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子写信,这种行径本身已经是极大的荒唐。
一个非亲非故的男人过个三四天就给你写信,说说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高兴与不高兴事,除了表达爱意,还能有什么?交笔友认干亲吗?更何况,在这之前他已经提过亲了。
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被堵了,所以要来搞自由恋爱了吗?
这小子倒还真有办法,刘梅宝再次露出笑,幸亏自己已经不是刘梅宝本尊,要不然,那个骄傲敏感的因为别人多看一眼就敢上吊的是,此时不知道已经以死明志多少回了。
“不是说很有钱吗?吃上一顿烧猪头,有那么高兴吗?”刘梅宝又翻开一张信纸,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语笑道,“还问我高兴不高兴?我要是天天猪头随便吃,我也高兴……”
屋子里的光线渐渐亮起来,外边走访的人也多了起来,宋三娘子早已经打开了大门,以便街坊四邻的拜年。
听得院子里迎来第一批拜年的邻居,刘梅宝也不好再躺着,穿衣起身,犹豫一刻,还是将这些信叠好,重新放在帐顶上。
早饭早已经做好了,宋三娘子因为要敬神迎客,自己早早吃过了,余下的给他们在锅里捂着。
刘梅宝简单吃了口,雪已经停了,但积雪一层,便拿起扫帚打扫,一直扫出门,将巷子里自己门前扫出一条路。
一边扫一边小心的四下看,果不其然在门旁的流水口大石头下发现一张纸露出一角。
真是越来越胆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