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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小家伙。”眉头皱得更深:“你才是,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就拍拍屁股走人了。要不是当时小不懂事,早就把你拖出来揍一顿了……”
“呵呵……对不起,树阳,爸爸也不想离开你们啊。只是……树阳,你看看,那是什么。”
循着他指的方向,眼前突然一道刺眼的光亮。情不自禁,拿手遮挡双眼。
我曾经,真的很恨你,你知道么。我那样迫切地,想将你找出来,想再见你一面,想问问你怎么忍心一走了之。然后再痛痛快快,哪怕落得个不孝的罪名,也要一解我心头之恨,狠狠教训你一顿。曾经,这几乎成了我每日都会企盼的愿望,你知道么?
可是,我终究是要知道一切的。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世间的苦痛欢乐,我终究是要知道的。当我知道的时候,我便不能再恨你。再后来,当我知道我谁也不能恨的时候,我又见到你了。
为什么让我见到你。见到你依旧微笑的脸庞,依旧温柔的双眼。
说什么对不起——我需要的不是道歉。我需要的是你,是你啊!
一千一万个梦境中的相见,比不上一个真实的微笑。
“所以……回去吧。回到需要你的人身边……给他真实的微笑,真实的拥抱……”
手背一直没有拿下来。
就那样被濡湿了。
遥光……我回来了。
我想让你看到我的笑容,直到永远。
我爱你啊。
“急性磷中毒,诱发尿毒症型心肌炎。”匆匆说了一句,方言可顿了一下。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转身,离开。
“医生也很为难……”
叹息。魏遥光抓住我的手,叉开手指,紧紧交叠,贴近他的嘴唇。
他怕。他是那样一个坚强的男人,他有最坚韧的意志。可他也会怕,害怕失去。在生死攸关的时刻,一切坚强都将土崩瓦解。
因为,只要一刹那,天人永隔,消失的就是永远。
我也怕。我怕的不是死亡,而是死后,再看不到他的身影。
我们本来就孤独。除了彼此,什么都没有。如果连彼此也失去,剩下的,只有回忆。
只有回忆,没有未来,是怎样痛苦的一件事啊。
“遥光……我昏迷的时候,看到我爸爸了。”
“嗯?你们说什么了?”
“什么都没说——我把他骂了一顿。”浅浅的笑:“我问他为什么离开……”
握着我的手紧了紧,却没有吭声,只是拉得更近了些。
“然后……遥光,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记不清他的脸了。”
“嗯。然后呢?”
“然后……遥光,我以为我真的要死了……”
“我也是。”他吻着我的手,嘴唇轻轻摩挲:“我对自己说:如果你真的死了,我永远都不原谅你,永远都恨你……”
“还好我没死,不然,被你这样一咒,做鬼都不得安宁……”浅笑着调侃,回过神时,手背再次濡湿。
这又是怎样的眼泪呢?喜极而泣?绝望悲凉?
还是和我一样,因为参透了生死的意义?
确切的说,是生的意义。
他并不天真。他有着清醒的头脑。他知道什么是事实。可他依然告诉我无论如何也要活下来,甚至是用蛮横无理的态度要求我。我无奈地笑,以为他天真,以为他盲目,以为他因为爱忽略了事实,去相信什么所谓的奇迹。可我现在理解了。在我和他流了一样的泪之后,完完全全的理解了。
道理如此简单。我们需要的不是回忆,不是梦境,不是缅怀,而是人,有呼吸有心跳有热力的,活着的人啊。
“我只要你活着。剩下的,别无他求。”拖着我的手,蒙上他的眼睛。
“我答应你……”悄悄覆住他的眼,我微笑:“我会好好活着,和你一起。”
哪怕我的生命,只剩下一天,一分,一秒。我也不会食言。努力活着,在你身边。
急性磷中毒。心肌炎。仿佛等得不耐烦,特意来提醒我,大限将至。
所以,那天在海边,我告诉魏遥光那个绝望的希望之后,阻止了他意料之中的行动。
我拉住他,摇摇头说:没有用。如果可能,也不用等到今天。我告诉你,是因为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最后的日子,安安静静的度过,多好。他无语,拉我在怀,紧紧的抱住。
但我知道,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只要有希望,他就会为我争取。无论怎样的牺牲都在所不辞。
没有用。再多努力都是徒劳。因为我的救世主,不是上帝,是方天枞。
我已经无心责怪方言可的医生本性。他只是抱着侥幸的态度,费劲周章,取了方天枞的血化验。可是,化验的结果,却是他最不可想象的巧合——70%。这样高的配型率,怕是连直系亲属都难找。他先是兴奋,然后绝望——70%。。那又怎样,即便是700%,他肯吗?方天枞肯吗?折磨了自己这么多年,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方天枞,会为了救他哥哥的朋友,心甘情愿的,捐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吗?
那是已经扭曲变形的感情。为此,方言可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煎熬。可他仍然诚恳的祈求,向方天枞祈求,希望他能帮助我。
结果就是这样。我甚至可以想象,得知了这件事的方天枞,是怎样从他空虚的心灵中,滋生出强烈的满足感。
直到我死,一切才能终结。
我的死不是他的目的。他的目的是方言可。
他的眼里,已经容不下别人。所以,他注定要以这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连带着,将我最后的希望,带进坟墓。
在我昏迷,继而被救醒后的第二天,江凝洲浑身是血,抱着人事不省的方言可,冲进医院的急救室。
然后他来到我的病房,虚脱了似的靠住墙壁,缓缓堆了下去。雪白的墙壁,留下一道鲜明的血迹。
方天枞死了。
自杀。
☆☆☆ 清响于2005…10…01 12:42:47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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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没人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江凝洲赶到时,浑身是伤的方言可倒在方天枞的身边,已经昏过去。身上殷红的血,大半却不是他的。
那血,是从方天枞的身体里,汩汩流淌而出。满屋满地,触目惊心的红。
方天枞的手里,握着一枝手枪。弹夹空空如也,一粒不剩。
六颗子弹,前五颗深深镶嵌进身体。剩下一颗,瞄准了太阳穴。
谁也帮不了他。包括方言可。于是他选择了先毁灭别人,最后自我毁灭。
他毁了方言可,毁了自己,也毁了我。
那五颗子弹,全都射在身体的同一个地方。
我需要的地方。我能够利用,来延续生命的地方。
最后的希望断绝。而我,已经等不到下个希望来临的时候了。
三天后,方言可醒过来了。
他并没有受什么致命的伤。身上有的,都是残暴凌虐后的痕迹。比我上次所见,要严重得多。
到底,方天枞还是没能将他一并带走。他把他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让他来承担所有的痛苦与悲伤,承担着一切,本不该由他承担的责任。
方言可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出神,什么话也不说。
江凝洲默默看着他。一个星期之后,他来和我告别,说他有事,要回香港一趟。
“那个家伙,拜托你们了。”有些歉然地笑笑,他戴上墨镜,头也不回的离开。风衣依旧,随风飘荡。
江凝洲走了。方言可依然每天看着窗外发呆,依然沉默。直到那天,魏遥光揪起他的衣领,狠狠给了他一拳。他终于开口,泫然欲泣:
“天枞……说他爱我……他居然说他爱我…… ”
我叹息。爱,什么是爱:欺骗,憎恨,伤害,甚至死亡?
如果这样也是爱,那我拼命活着又算什么?
虽然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但最后的结局却一样。
一个月之后,我病入膏肓。
我并非不相信奇迹。毕竟,这世界上是存在奇迹的。可既然称之为奇迹,自然是少而又少。只有最幸运的人,才能得到这微乎其微的机会。我一介凡人,运气也不佳,所以从不指望能有什么奇迹发生。看着随时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划的“正”字,突然怀念起从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人世沧桑。两个不识愁滋味的青绿少年,怀抱着最纯真的憧憬,并肩眺望未来。那时,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样的光景。单单憧憬的幸福,就足以满溢于胸了。
能有个属于自己的家,能治好妈妈的病,能平安无事地颐养天年。
能创建一家全国最大的企业,能开到一部真正适合自己的车,能恬淡幸福地颐养天年。
这是我们当时的憧憬。
还有一点小小的奢侈,却不敢让彼此知道。小心翼翼,藏在胸口,想起来就偷偷地笑。
希望,能和彼此相守到老,永不分离。
怀念,永远是如此美好的事。甚至在当时痛苦不堪,一旦变成回忆,都会散发着苦涩的甜蜜。
不管什么苦难,挺过去了,就是成功。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我却再不敢憧憬。趁着能回忆的时候多想想过去,把那些快乐都印在脑子里。
“树阳,你干什么呢?”魏遥光端了牛奶进来,看见我手里的纸笔问。
“写遗书。”没理会他,继续我的工作。
“别开玩笑了。我看看。”他笑着,不由分说,抢走我手里的纸。看着看着,眉头皱起:“这是什么?”
“正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