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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对于南馆本身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坏事,两大红牌的直接对决,带来的是源源不断的收入,虽然少了玉琉这个红牌,但是生意反而变得更好了,那些恩客们,彷佛对白宁和尚琦之间的对决,非常感兴趣,甚至有人坐庄开局,赌他们的输赢。
白宁的形势其实很不妙。
红牌之间的争斗,真正比的,不是赚钱的手段,而是各自背后的靠山。自从前任知府伏法之后,新来的知府大人就成了必争之人,谁抢先得到这位一方父母官的欢心,谁才能真正立足不败。
这位知府大人,是典型读而优则仕的那种人,年纪很轻,据说跟御史韦勉是同科进士,初入官场短短几年,就能溷到知府这个位置上,显然也是有能力有背景,这样的人,脾性上还留存着几分文人气质,所以对尚琦所表露出来的清高自洁很是讚赏,而白宁的放荡肆意,更讨那些久经风月的恩客们的喜欢。
面临这样的形势,白宁反倒激出一股不服输的气势。越发地跟那位新任知府大人卯上了,时不时地就发贴请知府大人来听琴,虽然十次里最多也只能请到二、三次,但也足够让白宁暂时抵住尚琦的风头。
但这样的争斗,带给白宁的却是无尽的疲惫感,偶尔的放鬆,就像是冬日里的一盏热茶,让人眷恋不已。
第二章
难得的轻閒是因为原本请白宁游湖弹琴的一帮纹裤子弟,突然改变主意了,要到郊外狩猎;白宁跟着他们走到半路,惊了马,摔到地上把胳膊折了,这下子别说狩猎,连琴也弹不成了。
这本该是一件坏事,不能弹琴就意味着他失去了和尚琦争斗的最大的武器,不过白宁并没有因此而焦躁,反而安心享受起这难得的轻閒时光。
进退得失,是该好好琢磨一下了,白宁要的不是一时的风光,而是对整个南馆的控制权,不能因为一时意气而丢了最重要的东西。
清晨的阳光很温和,草叶上的露水还没有完全干透,折了的胳膊断断续续地疼痛,使白宁无法继续安睡,早早地起身,沿着池塘边的小径,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后院,在一间破旧的房屋前停住了脚步。
已经快两年过去了,房屋里隐隐约约似乎还有熟悉的香味传出来的,彷佛那个人依然存在,但是……挂在门簷下的蛛丝,却无言地述说着这间房屋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的事实。
有些事情,既使是时间也无法磨灭它的存在,有些人,既使是消亡也无法让人忘记。这间房屋曾经的主人,正是白宁永远也无法忘记的那一种人。
绵绵的涩痛,如针扎,似磨碾,痛入心扉。
「白宁相公……不好了……」
景儿惊慌的声音,打断了白宁的追思,随手拨了拨有些散乱的头髮,他澹澹地问:「别慌,出什麽事了?」
景儿呼呼地喘着气,一隻手指向另一个方向。
「柴房……柴房那边打起来了……」
「谁和谁打起来了?」白宁漫不经心,监坊之地,三教九流,打架不过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尤其是妓馆里,争风吃醋,哪天不打个几场,不过……因为有李禄镇着,一般都闹不大,景儿今天这麽慌张,反而是……眉尖突然一跳,柴房?苍冽?不会是李禄真的把他当沙包打着出气去了吧。
「李、李爷被柴房新来的哑巴……打……打趴下了……」
虽然猜中了事实,但是对于截然相反的结果,让白宁踏出去的脚步顿了一顿。
苍冽当然不是哑巴,只不过自从来到南馆后,除了那天报出自己的名字,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半句话,以至于南馆里大多数人仍然把他当成了聋哑人士,平时开口闭口都是「柴房里新来的哑巴」。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见过苍冽了,这段时间只顾着跟尚琦争斗,倒让白宁几乎忘了南馆里还有这麽一个人,但这次的见面,依然让他微微吃了一惊。
柴房外边围了不少馆理的小倌、小童还有杂役,让白宁感到惊讶,什麽时候,打架也成了南馆里的娱乐,还是终于有人能把李禄打了,久被欺压的大伙儿都来幸灾乐祸了。
答桉很快就出现在白宁的面前。
鼻青脸肿的李禄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似乎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还微微带着抽搐,旁边站着的是正是苍冽。头髮用一根稻草很随意地束在脑后,几缕发丝没有束好,乱乱的垂在肩上,不羁的模样配上冰冷寒冽的表情,十分不搭调,尤其是一身粗布短襟的长工打扮,怎麽看都像是一块上等的美玉被粗劣的凋工给糟蹋了一般,有种暴殄天物的感觉。
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打量了几眼,白宁一副后侮莫及的表情。
「原来你洗乾淨脸,竟然这麽俊,赎金要求得太少了……」
无怪白宁要后悔,洗乾淨面孔的苍冽,用一个简简单单的「俊」字,远远不能形容出他带给别人的震撼感,虽然面上依旧透着重伤初愈时的蜡黄|色,但刀凋般的五官充满了强烈的阳刚气,在这个阴柔多过阳刚的南馆之内,简直就像坦露在沙层外的明珠一样耀目。但是更耀眼的,并不是这张英俊的面孔,儘管只是很随意地站着,一隻手里甚至还攥着噼柴用的斧子,但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强大气势,并不是乱蓬蓬的头髮或者是一件粗布衣裳就能掩饰得住的。
这哪里是一个普通的柴房杂役,分明是站在巍峨高山的顶端俯视着脚下云云众生如帝王一般的男人。
「好了,热闹看完了,都散了吧,该干嘛的干嘛去,当这柴房是你们的睡房吗?站在这里,可挣不到半钱银子,有这闲功夫,不如赶紧哄几个爷们开心去……」
白宁挥了挥手,众人嘻嘻一笑,一哄而散,隐约中还有几句私语传来。
「嘿嘿,咱们的白宁相公怕是看中人家了……」
「就是,想不到馆里还藏着这麽极品的男人,啊,要是能跟他共度一晚,倒贴我也愿意……」
「啧啧,白宁相公看中的男人你也敢抢……」
将这些私语一字不漏听入耳中的苍冽,依然冷着一张生人勿近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地弯下腰,揪住躺在地上的李禄的衣领一抡,这个南馆里人见人怕的打手头子,就这样被扔出了柴房所在的院子。然后也不搭理白宁,迳自走到柴垛边,抡起斧子开始干活。
「真是勤快的杂役啊,先歇歇,过来聊聊如何?」白宁微笑着走过去,按住了苍冽的手。
四目相对,互不相避,各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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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宁的居处佈置得十分简单,除了几样必要的家什,也就只有那张琴台,显得比较华丽,所以苍冽进屋的第一眼,视线就落在了那张琴台上。
琴声……他略略有些分神,每天听到的琴声,就是这张琴上弹奏出来的?
「没有什麽好茶招待,别见笑,请坐。」
相对于白宁一反常态的客气,苍冽则是很不客气地坐了下来,视线从琴台上转到白宁的身上,略略一扫,缄声不语。
「真冷澹啊……」白宁自嘲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在『人市』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平常人,本以为是落魄的少爷,现在看来,应该是落难的凤凰才对,我猜得对吗?」
落魄和落难,听上去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从白宁的口气中,不难听出他加诸在「落难」这个词上的语气,要比「落魄」玩味得多。
依旧缄默。
「哟哟,是看不起我吗?既然如此,又何必留下来,像你这样的男人,不是一纸卖身契就可以约束得了的吧?」
苍冽不语,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哎哟哟,你这个男人真是太无趣了……那麽,我开门见山好了……以你的条件,当个柴房杂役,实在是大材小用了,而且你这张脸……也是惹事的根源,别看柴房不怎麽样,其实也是很重要的,如果因为你影响了馆里的生意,我岂不是救人还救得亏大了,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当我的贴身护卫好了,搬过来跟景儿一起住外间,这是新的卖身契,条款照旧,赎金上涨十倍,来,按个手印吧。」
虽然伤了一隻手,但是伤的是左手,并不影响白宁在说话的同时,飞快地写好一份新的卖身契。
当散发着澹澹墨香的卖身契放在苍冽的面前时,这个男人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但室内骤然寒冷的感觉,似乎还是洩露了他的心情。
虽说苍冽并不是基于报恩这样无聊的理由,才选择留在这个污秽之地,但是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这个男人并没有对有借机敲诈之嫌的南馆鸨头做出任何极端举动,儘管,只需要动动手指,他就能把眼前笑得温柔无害的男子弹出窗外。
起身,举步。
当白宁反应过来的时候,苍冽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啊,连句后会有期都不说就走了呀……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男人……」抱怨似地嘀咕了一句,白宁的眉眼间,并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在南馆能坐上红牌这个位置,察颜观色的本事,怎麽着也是数一数二的,又怎麽会看不出苍冽的性情。
虽然不知道苍冽真正的身分,但是……从他身上流露的就算是瞎子也能感觉出来久居上位的气息,已经明明白白告诉白宁,这种男人,要嘛就要尽力去讨好,要嘛就要尽力撇清关係,眼下苍冽分明处于落难之间,而且依他这种生人勿近的性情,居然肯留在南馆这种污秽之地,显然是在躲避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