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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丞相兼枢密史。这是福州新朝廷赐予文天祥之官位。
文天祥从临安府出发前往伯颜本营之前,就已经受封为右丞相兼枢密史。说起来虽然是宫复原职,然而不论是右丞相或是枢密使之身份,文天祥都毫无全权做主之权力。因为还有另一位右丞相李庭芝,现在仍然固守在扬州城。而枢密使也另有张世杰。这一位则身在福州,为了重新编整宋朝军队以及拟定对元战略而终日忙碌不已。
李庭芝之所以受封右相,主要是因为他对朝廷之功劳与忠诚,说起来只是个荣誉职罢了,问题就在于张世杰。
张世杰与蒙古军之对战的经验已有二十余年,同时也建立了无数功勋,有时还会亲身挥剑直捣敌军阵容、突破重围。在军事方面他对自己抱持着莫大之自傲。
然而处于他上位者,竟然是个连一次实战经验都没有的文天祥。撇开复兴宋朝之志向不谈,张世杰的心里是绝对不可能感到愉快的。
第五章 海上朝廷
Ⅰ
福州位于闽江这条相当大的河流左岸。虽然自古以来就是中国大陆东南部之著名港市,不过真正开始发展起来是唐代以后的事情了。在唐朝灭亡后的五代十国期间,群雄之一的王审以福州为首都,在此建立了闽国。
福州所在之福建路就是未来的福建省。虽然气候温暖、有着丰盛的水源及农作物,但是地形上山多平原少,感觉有点被其他的地方孤立。比起山路,人们更加积极地开发水路,在复杂的海岸线各处建立良港,并由此航向广阔的外界。宋代,尤其是南宋时代,海岸沿线每隔三十里就设有一座灯塔,海外贸易所获得之利益每年更是高达二百万贯(一贯为铜钱千枚)。就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福建里的几个港市都极为繁荣。
不过,目前位于福州的朝廷似乎缺少了那么一点活力。
没有一个具有压倒性权威及声望的人能够指挥朝廷,这就是位于福州之端宗政权的实际状况。
皇帝年幼。皇太后亦无政治上的野心及欲望。左丞相陈宜中缺乏决断力和人望。右丞相李庭芝远在扬州。枢密副使·张世杰光是军务就已忙碌不堪。文天祥之手中几乎毫无实际权限。为了不落人口实,他也不再前往行宫上朝。
说来真是讽刺,文天祥之名在敌军方面反而更受重视。他在伯颜和吕文焕面前是多么的威武凛然。在阿术面前又是多么地昂然不屈。知道这一切的人全都在元军阵营当中,宋人谁也不知。惟一对文天祥友善的家铉翁又远在大都。尽管元朝同意他的隐栖生活,但是却不准他离开大都。换句话说,能够为文天祥作证的人,半个都不在福州。
“文丞相为了从元军的魔掌之下逃脱,不知历尽多少艰辛困难。说起来就不得不令人辛酸流泪。他的极致热诚,实在可为万人之鉴。”
在杜浒等人的极力强调之下,有人大受感动,也有人心生反感。就算文天祥确实曾受过艰辛把,但是其他人不也是同样地历经千辛万苦才到达此处?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放弃安乐生活来到福州,从此之后即将承受劳苦的人们,难道他们的志节就劣于文天祥吗?
“总而言之,你想说的就是你们究竟是多么地劳苦功高,不是吗?”
在路边布满着浓密的亚热带树木阴影的福州城里,有个男子对着社浒如此说道。此人姓苏名刘义,目前官拜将军。
“又没有人强迫你们这样做,别再卖弄自己的劳苦了,可怜虫。”
“你说什么?自己还不是个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无能者。”
眼看两人即将扭打在一起,刘洙连忙阻挡在二人之间,好不容易才挽回了局面,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苏刘义这个人并未得到《宋史》立传。虽然经历不详,但是却以张世杰副将之身份一直坚持到最后。
不论是社浒还是苏刘义,其实都是为了自己的上司而争执不休,然而从周遭人的眼里看来,理所当然地会将之解读为“文天祥与张世杰之对立”。这样的传言难免会传入文天祥和张世杰的耳中。只是两人都不是那种会怒气冲冲地骂道“那个家伙真是不可原谅,一定要找他算账”之小人,因此也从未积极地想解开误会。
陆秀夫对于文天祥和张世杰之间的不融洽感到十分忧心。尽管有心排解,让二人握手言和,奈何手边迫切需要解决的事情太多,所以迟迟都没有进行。
杨亮节在朝中的发言激增,同时也越来越见跋扈。杨亮节为皇太后杨氏之兄,官封驸马都尉。这本来是个没有实权,只是为了章显外戚身份之官位,但是杨亮节却自恃为端宗皇帝之舅舅,明目张胆地在宫廷里扩充势力,并且相当专横妄为。
“真是令人惊讶。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有外戚妄想在朝中专权。”
秀王赵兴榫咋舌叹道。这个人物从其称号及姓氏就可知道是宋室皇族之一员。杭州临安府的投降开城令他极为感慨,但是听闻端宗于福州即位之后,他便随即赶到。年纪轻轻地尚不满三十,外表给人一种贵公子之印象。从那玉树临风的外表看来,实在令人难以想像他原来是个相当骁勇之武将。
据《宋史》之记载,这位贵公子具有强烈支持朝廷之皇族意识,并且经常至行宫参拜并提出意见。
“朝廷里若是有人专权独裁,不但无法善用人才,就连能否采用正确意见都令人质疑。如此一来肯定会对国家的重建形成阻碍。目前首要之事就是解除杨附马(驸马都尉杨亮节)之权力,他只要好好地守在皇上身边就行了。”
秀王如此地直言不讳,自然令杨亮节极为不悦,于是便刻意地让秀王与宫廷疏远,甚至远用计策欲将秀王赶出福州。察觉到此事的秀王,只得积极地为出征做着准备。他并对左丞相陈宜中说道:
“我虽然才疏学浅,对于国家体制不事非常清楚,但是左丞相的地位应该不至于在驸马都尉之一下才对呀。为什么你不能负起责任,制止对戚干政呢?”
“皇太后对杨驸马相当信赖,毫无理由会将他排除在外。”
“手足之间的信赖是理所当然的。但是关系到国政或是军事的话,就得另当别论了。”
“这是当然!”除此之外除宜中不知如何回答。
这段时间,杜浒奉朝廷之命叙任司农卿一职。这原本是负责农政的一个大臣位置,不过这个头衔本身一点意义都没有。杜浒实际的任务是在福州之北的地区集结兵士和粮食。为了执行这样的任务,倘若身份是个无职无官的民间百姓,恐怕会非常不便,因此特赐予他司农卿之官衔。
“为了报答朝廷之恩与丞相之恩,此去我一定集结十万大军回来。请静候佳音。”
在问候过文天祥之后,杜浒便从福州出发,沿着海岸线北上。这一次的分开对于文天祥和杜浒而言将是永远的离别。
“福州并无自己容身之地。况且此地也没有任何一件自己能够做的事情。”
进入六月,文天祥有了如此觉悟。他命令刘洙与吕武秘密到福州的西方去进行调查。目的是为了找寻在脱离朝廷之后,能够独立采取军事行动之根据地。文天祥之所以决意如此,或许是因为没有机会接触到端宗皇帝本人,培养出深厚感情,所以不管怎么说,他都只能在理念上对着抽象的国家或是朝廷之存在尽忠而已。这一天,文天祥前往陈宜中之住处拜访。
“据刘参政所言,左丞相在医药方面似乎造诣极深。”
刘参政也就是参知政事刘声伯。陈宜中谦逊地回答道:
“惭愧惭愧,多少有些心得罢了!”
“不知可否麻烦丞相为我配一副药。”
“你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的,我想求的是吃了之后有害之药。”
文天祥面带微笑地告知一脸疑惑的陈宜中。
“我打算在最近率领一军前往西方。倘若不幸事与愿违被敌军打败之时,我希望能够用药自杀了结性命。”
“这……”
陈宜中哑然了。文天祥的心情,此时的他瞬时之间完全明白。这个充满着热情与行动力的人物,无法继续留在福州。
“万一不幸战败的话该如何是好?我已经一度沦为元军之俘虏了,绝对不愿再次面对这样的侮辱。”
“我明白了。我实在很不愿意帮这样的忙,不过还是把手边的药给你吧!”
陈宜中站了起来,伸手在药箱中搜寻着。
“这药叫做脑子,一口气吞下去的话,几乎不会感觉到痛苦,立刻就会死亡。”
“太感谢你了。”
“不过,宋瑞大人,可能的话请你尽量不要用到这个药。你可是朝廷的重臣啊。如果因为一时冲动而做出危害自己之事,反而是朝廷的一大损失呀!”
“您这番话,我愧不敢当。”
文天祥简短地予以回应,并且微笑着改变话题。
“左丞相既然身为名医,那么天下之病可不能不治好呀!”
文天祥的话中令人感受到一股率直的善意。陈宜中一阵惶恐,接着便以同样率直的口吻回应对方之率直。
“这……这恐怕不是我能力所及之事业,我想还是交由比我更有能力之人才来完成比较好吧。我真希望能够早出生个百年,活在太平盛世之中。那样的话,我或许还能稍稍对朝廷有所贡献吧。”
文天祥沉默地凝视着陈宜中。像文天祥这般积极寻求实现抱负机会的人,陈宜中的话听起来肯定是充满了懦弱与无能。然而文天祥却什么话都没说。倘若时间回到他尚在临安府的当时,他或许会言辞锋利地指责陈宜中的错误想法吧。不过,之前经历了充满辛苦艰难的百日逃亡之行,似乎教会了文天祥这位大秀才如何去包容人性弱点。不久之后,文天祥向陈宜中告辞离去。
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