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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值得可惜的呢?管他是二千艘还是三千艘的军船,一下子就能够建造出来了。只要狠狠地压榨、逼迫那些四十年来不断地反抗天朝的狂妄南人就行了。绝对要叫他们永远都无法再从事叛乱!”
张弘范没有回答。他所惋惜的并非只是宋之军船而已,还有那些指挥军船之人才。
行事万全周密的张弘范,得知张世杰之侄子亦在自己的大军之中。姓张名韩。张世杰原本是北方出身之人士,曾经拜于张弘范父亲张柔之麾下。倘若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张世杰此刻应该不是置身防守崖山的一方,而是在攻打的一方。
在张弘范的命令之下,张韩以使者之身份前往宋军阵营。张世杰深切地打量着二十年不见的侄子。
“仲畴大人好吗?”
他以怀念之口吻称呼张弘范之字。
“在他还很年轻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并肩作战。然而因缘巧合却造成了今日这番局面。我心中毫无愧疚,大家各自为自己的君主而战吧。你回去告诉他。”
“您不考虑享有荣誉之投降吗?如果您肯接受的话,一定……”
张世杰摇头。
“只要投降就可以得到富贵。这点我早已知道。只是心中若是有愧的话,黄金不也如同铅块一般吗?”
张世杰的表情及声音忽然变得极为严厉。
“回去。别再来了。下次来的话我下定将你杀了。”
张韩迫不得已只好回去,并且将情况原原本本地转告张弘范。张弘范点了点头。
“他毕竟还是不愿投降。这样的男人正是我极欲网罗之人才。说来矛盾,但的确是非常矛盾。”
在其弟张弘范与其子张珪的陪伴之下,张弘范眺望着宋军之水军阵营。亚热带的海洋到了冬天,经常都笼罩在一片乳白色的海雾之中,不知不觉地脸颊就湿了。强风吹散雾气之后,就看得到如同漆黑的城墙般耸立在海上的浩大船队。无数的红旗迎风飘扬,其威严之阵容就宛如浮现在水面上的海底龙宫一样。
“把你的意见说来听听。”
在张弘范的催促之下,张弘正满脸锐气地回答道:
“看起来虽然是极难攻破的坚强阵容,但其实一点也不可怕。他们将大船锁在一起筑成了水上要塞。简直是摆明了叫人以火攻一样。接下来的强风吹袭之日,就是我们击溃宋军之日。”
“公瑞,你的看法如何?”
被父亲叫到名字,张珪以略带紧张的口气回答道:
“我的想法和叔叔所说的一样。在强风之日配合潮流走向以火船突进的话,就能够立刻引发火灾。到时候就算是切断锁链也逃不了,整个船队都会化成灰烬。”
“……唉,真有这么顺利吗?”
张弘范陷入了思考。海风转弱,白雾又再度地遮掩住宋军之大船队。
“事情一定会顺利的。不战战看怎么知道结果如何呢?”
在张弘正的主张之下,张弘范再度思考了片刻,终于点头答应。若不试着交战一回的话,根本无从掌握住宋军之优势以及弱点。即使战败,以元军目前的回复力来说,可谓是无穷无尽。和禁不起一败的宋军情势完全不同。
就这样,翌日十四日,元军对于宋军之水上作战,展开了第一回合攻势。
文天祥从船舱窗户的格子间隙,眺望着宋军之水上阵营。在这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虽然在陆地上指挥实战,并从一次次的野战与攻城战中累积了不少经验,然而水战方面的经验却完全没有,仅仅拥有兵书上所学到的理论知识而已。
过去社浒也曾经向执着于内陆地区军事活动的文天祥建言,请他考虑利用沿海地区复杂的地形与潮流,以小舟来发动水陆两栖战之可能性。但是文天祥并没有采纳。因为他认为,若是在沿海地区发动战事的话,就不得不与朝廷保持着密切之联系,如此一来反而会令行动受到牵制。看来文天祥缺乏协调性之倾向的确存在。另外,尽管史料上完全没有记载,不过文天祥在搭船从通州前往温州的旅途之中,似乎为了严重的晕船而苦恼不已。或许因此而导致他对水战毫无兴趣,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如此将巨船锁在一起,若是遭到火攻的话,岂不是顷刻间就全军覆没了吗?张枢密究竟有何打算呢?”
文天祥的耳边响起了盛大的铜锣声响。在窗框及格子的限制之下,文天祥之视野随着元之军船移动。
指挥者为张弘正及张珪。不过操纵军船前进之士兵有过半数,原本都隶属于宋朝水军。投降元军之后,现在为了讨伐过去之君主和僚友而成了在阵前突进之尖兵。
眼看着三百艘军船向前突进,宋之水上阵营却完全没有动静,仿佛是在嘲笑着敌人之轻率举动一样。元之船队在距离一里之处停住。超过百艘之小舟开始移动。舟上全都注满了柴油,并且已经点火燃烧。海面上瞬时出现了百余支巨大的火把。这些火把乘着潮流前进冲向水上阵营之样子,呈现出一股异样的美感。
火船群终于抵达水上阵营。接下来,水上阵营应该会立即开始燃烧,并且出现一道火焰之墙才对。然而火势却并没有延烧开来。张世杰早就预期敌人会采取火攻。因此位于水上阵营忙最外侧之军船,早就事先在船体外壁涂上了一层厚厚的冷泥。不久之后,船上伸出了数百支又长又粗之棍棒,将火般群——地推开,并且往反方向推进。
元军刹时目瞪口呆。火船现在正乘着变化之潮流?向元军阵营快速地冲了回来。
“不妙。快返、快返!”
就连一向勇猛的张弘正,此刻也不禁惊惶失措地狼狈大叫。兵之铜锣大响,三百余艘之军船慌慌张张地改变方向。幸亏并未出现互相冲撞之丑态,不过要逆着潮流改变方向却得花上一段的时间才做得到。就在尚未完成全体撤退之态势时,火船就已冲撞了上来。好几个地方在同一时间发出碰撞之巨响。密集的元军船队,根本无法闪避火船。
立刻就有数艘军船起火燃烧。而且还是被自己人所放的火点燃。被火苗包围的船帆宛如怪乌般地在空中飞扬,下方的元兵则慌乱地四处逃窜。
“这是何等丑态呀!”
娥愤怒又懊恼的张弘正在甲板上跺步。此时甲板上忽然传来尖锐之声音,并且插上了数支弓箭。张弘正一看。从屹立不摇的水上阵营之阴影处,驶出了五十艘左右被称之为“蒙冲”之小型罕船,正在波浪之间飞驰疾行。船体左右各有五根船桨气势雄伟地拍打水面,船上之弩以每次数十支的弓箭及火箭不断地发出攻击。
随着一声声之哀嚎,邓兵不是倒地就是掉入海里。立于蒙冲之一技巧地进行指挥的宋军将领为梁窕。看着己方节节败退之张珪,拉满弓弦,咻地放出一箭。
箭矢从梁窕的两眼贯穿而入。右手仍握着长枪的染窕刹时全身僵硬。当蒙冲在海浪之上剧烈地摇晃之时,已经死亡的梁窕就这么头朝下地跌落到海面上。
失去指挥官之后,宋军也不再迫击,元军好不容易才得以解救战败的同僚。
Ⅱ
“败得可真彻底呀!”
张弘范苦笑道。元军在射杀梁窕的惟一战果之下,失去了五十艘的军船。宋军方面连一艘船都没有受到损害。浮在海面上的二千余具尸体,九成以上都是元军。只不过是前哨战而已,就已经尝到如此之惨败,宋军大胜之后的下一场战役,不禁令人担忧。
“想从正面攻破水上阵营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能够再轻率地采取火攻。在体验到这两点之后,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呢?”
张弘范环视着诸将。张弘正与张莲惭愧地不敢抬起头来。刘深、唆都、阿里海牙、阿刺罕……张弘范的视线不断移动,最后停留在李恒之脸上。
“副元帅。”
之所以如此称呼,原因是李恒于前些日子被忽必烈授予“蒙古汉军都副元师”之封号。而蒙古汉军都元帅自然就是张弘范本人。
“去找文丞相协助吧。看他能不能出面说服宋军投降。”
“……也好,确实是良策。”
此话并非出自真心,而是讽刺,这一点从李恒的表情以及口吻就可以清楚明白地感受到。然而他并未提出舁议。
李恒在翻译官的陪同之下,等着文天祥被带到面前。由于并未被套上手铐,因此左右被两名强健之士兵包夹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李恒尽可能以郑重之口吻,传达出张弘范的意思。文天祥并没有就重点回答:
“谨向副元帅致上谢意。”
这句话大出李恒之意料。
李恒在迫击文天祥的过程之中,曾经率领大军经过青州。那个地方是文天祥荏故乡,并为一族代代之墓地所在。有人欲将墓地掘起以此羞辱文天祥。李恒发现之后愤然怒声骂道:
“我等身受救命,迫讨在生之文天祥。过去的死者等等,—概与吾等无干。谁让你们去破坏他人之墓地?”
在后来辗转听到这件事情的文天祥,对李恒相当感激。
“你不必向我道谢。我等武人亦有自己的尊严所在。回到正题吧,关于劝说降服之事,你的回答如何?”
“我乃败军之将,对于仍然持续战斗之同伴,并无半句劝告之言。”
寂寥地笑了一笑,文天祥将一篇诗交给了李恒。他并没有被禁止使用笔、墨、纸、砚这“文房四宝”。诗中的最后两行如下——
人生自古谁无死
留取丹心照汗青
“只要是人就难免一死,因此没有必要过于恐惧。惟有贯彻信义坚持到底,才能够在历史上留下不减之名。”
大约是这样的意思。接下来文天祥便始终保持沉默,李恒只好带着他的诗回去向张弘范覆命。
张弘范亦有文藻。一读完文天祥之诗句,他就立刻掌握住作者的真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