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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团仙崖在远处缓缓移动着退去,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我同她下船分手的
时候,相互留了姓名和地址。
我喝了口茶水,品味着一种苦涩的遗憾。我想她也许有一天会来找我,也许不
会。不过这萍水相逢毕竟给我一点愉悦。我不会去追求这么个天真的姑娘,或许也
不会真爱一个女人。爱太沉重,我需要活得轻松。也想得到快乐,又不想负担责任,
跟着没准又是婚姻,随后而来的烦腻和怨恨都太累人。我变得越来越淡漠,谁也不
能再让我热血沸腾。我想我已经老了,只剩下些说不上是好奇心的一点趣味,又不
想去寻求结果。这结果都不难想象,总归是沉重的。我宁愿飘然而来,飘然而去,
不留下痕迹。这广大的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那么多去处,却没有一处我可以扎下根
来,安一个小窝,老老实实过日子。总遇见同样的邻居,说一样的话,你早或是你
好,再卷进没完没了的日常繁琐的纠葛中去。把这一切都弄得确凿不移之前,我就
已经先腻味了。我知道,我已不可救药。
我还遇见个年轻的道姑,她细白的面孔娇美端庄,宽松的道饱里挺拔的身材,
透着洁净和新鲜。她把我安置在正殿侧院厅堂的客房里,地板未曾油漆过,显露出
纹理分明的木头本色,拖洗得一尘不染,床上的被褥散发出才浆洗过的气息,我在
这上清宫住了下来。
她每天早晨给我端来一盆洗脸的热水,再泡一杯碧绿的清茶,说上一会话。她
声音像这新茶一样甘甜,谈笑都落落大方。她是高中毕业自愿报考当的道姑,我不
便问她出家的原因。
这宫观里同她一起收录的还有十多名男女青年,都至少受过初中以上的教育。
道长是一位年过八旬的大师,言谈清晰,步履轻捷。他不辞劳苦,奔波了好几年,
同地方政府和各级机关交涉,把山里的几位老道召集起来,这青城山上清宫才得以
恢复。他们老少同我交谈都无拘束,用她的话说,大家都喜欢你,她说的是大家,
不说她自己。
她说你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还说张大千就在这里住过多年。我在上清宫边上
的伏羲神农轩辕祠里见到了张大千的老子像的石刻,后来又知道晋代的范长生和唐
代的社庭光都曾在这里隐居著述。我不是隐士,也还要食人间烟火。我不能说我所
以留下,是我喜欢她举止自然和她那种不经意的端庄,我只是说我喜欢这宫观中的
和平。
从我住的客房里出来,古色古香的厅堂里摆着楠木条案,扶手方椅和茶几。墙
壁上挂的字画,堂上的横匾和廊柱上的机联是幸存的早年的木刻。她说你可以在这
里看书写作,累了也可以到厅后的天井里散步。这四方的天井里长着古柏和墨绿的
蓝草,水池里的假山石上爬满葱绿的苔藓。早起和晚间,透过雕花的窗榻听得到里
面传来的道姑们的说笑。这里没有佛门寺庙里那种森严和禁戒,令人压抑,却有一
番宁静和馨香。
我也喜欢黄昏后,不多的游人散尽,三清殿下宫院里清寂肃穆。我独自坐在宫
门正中的石坎上,望着眼面前地上陶瓷拼嵌的一只大公鸡。殿堂正中的四根圆柱分
别写着两幅联句,外联是: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这正是我在原始森林里听到的那位老植物学家的话的出处。
内联是:
视不见听不闻妙哉希夷合玉清上清太清三旨
知其几现其窍湛然澄静为天道地道人道之宗
老道长同我讲述这两个联句时说:
“道既是万物的本源,也是万物的规律,主客观都相互尊重就成为一。起源是
无中生有和有中之无,两者合一就成了先天性的,即无人合一,宇宙观与人生观都
达到了统一。道家以清净为宗,无为为体,自然为用,长生为真,而长生必须无我。
简要说来,这就是道家的宗旨。”
他同我论道时,这些男女青年道徒也都围拢来听,挤坐在一起。一位小道姑还
把手臂搭在一个男孩子肩上,凝神而率真。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达到这无我无欲澄静
的境界。
一天,也是晚饭之后,老少男女来到殿下宫院里,比赛看谁能吹响堂下立着的
一只比狗还大的陶瓷青蛙。有吹响的,有吹不响的。热闹了好一阵子,方才散了,
都去做晚间功课。剩下我一人又独坐在石门坎上,仰望着没有狰狞的龙蛇鳌鱼累赘
的装饰的观顶。
飞檐扬起,线条单纯。背后山上林木巍然,在晚风中无声摇曳。刹时间,万籁
俱寂,却不觉听见了清明的萧声,不知从哪里来的,平和流畅,俄而轻选。于是观
门外石桥下的溪水声潮,晚风飒飒,顿时都仿佛丛心里溢出。
65
她再来的时候剪着短发,这回你算是看清楚了。你问她:
“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把过去都割断了。
“割得断吗?”
“割不断也得割断,我就当已经割断了。”
你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她又轻声说,“我还是有些可惜,你知道那一头多好的头
发。”
“这样也很好,更轻松,你不必老用嘴去吹,吹得够烦人的。”
这一回是她笑。
“你别总头发不头发,讲点别的好不好?”
“讲什么呢?”
“讲你那钥匙呀,你不是丢了吗?”
“又找到了。当然也可以这么说,丢就丢了,丢了又何必再找。”
“割断就割断了。”
“你说的是头发?我可说的是钥匙。”
“我说的是记忆。你我真是天生的一对,”她抿住嘴。“可总差那么一点。”
“怎么叫差一点?”
“我不敢说你比我差,我是说总擦肩而过。”
“我这会儿不是来了?”
“没准马上起身又走。”
“也可以留下不走。”
“那当然很好。”你反而有些尴尬。
“你这人就是只说不做。”
“做什么?”
“做爱呀,我知道你需要的是什么。”
“是爱?”
“是女人,你需要一个女人,”她竟这样坦然。
“那么,你呢?”你盯住她的眼睛。
“也一样,需要一个男人,”她眼睛里闪着挑战的光。
“一个,恐怕不够,”你有些犹豫。
“那就说需要男人。”她来得比你干脆。
“这就对了,”你轻松了。
“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
“世界就不存在了。”
“就只剩下情欲。”她接下你的话。
“真服你了,”你这是由衷之言。“那么,现在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一
起——”
“那就来一次吧,”她说。“你把窗帘拉起来。”
“你还是要在黑暗中?”
“可以忘掉自己。”
“你不是什么都忘了,还害怕你自己?”
“你这个人真没劲,又想又不敢。还是让我来帮助你吧。”
她走到你跟前,抚弄你的头发。你把头埋在她怀里,低声说:
“我来把窗帘拉起来。”
“不用。”
她摇晃身体,低头,一手把牛仔裤的拉链哗的一声拉开。你看见了内裤花边绑
紧的细白的肉体中一个漩涡,把脸贴上去,吻住柔软的小腹,她按住你的手,说:
“不要这样性急。”
“你自己来?”
“是的,这不更刺激?”
她把罩衫从头上扯下,还习惯摆了摆头,她那一头短发已没有这必要。她全都
褪光了,亮出同她头发一样乌黑的一丛闪着光泽蓬松的茸毛,站在你面前的一摊衣
物之中,只剩下一副涨满的乳罩。她双手伸转到脊背上,皱起眉头埋怨道:
“你怎么连这都不会?”
你被她怔住了,一时没明白过来。
“献点殷勤呀!'
你立刻站起,转过她的身子,替她解开褡扣。
“好了,现在该你了,”她舒了口气,说着便走到你对面的扶手椅前坐下,目
不转睛直望着你,嘴角透出一丝隐约的嘲笑。
“你是个女鬼!”你愤愤甩着脱下的衣服。
“是一个女神。”她纠正。她赤身裸体,居然显得那么在严,一动不动,等你
接近。随后才闭上眼睛,让你吻遍她全身。你哺哺呐呐想说点什么。
“不,什么也别说!
她紧紧搂住,你于是默默融入她身体里。
半个小时,也许是一个小时之后,她从床上坐起,问:
“有咖啡吗?”
“在书架上。
她冲好了一大杯,用勺子搅拌着,到你床边坐下,看着你喝下滚热的一口,说:
“这不很好吗?”
你没话可说。她自己津津有味地喝着,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你是个奇怪的女人,”你望着她丰满的乳房上弥散开的乳曼说。
“没什么可奇怪的,一切都很自然,你就需要女人的爱。
“不要同我谈女人和爱,你同谁都这样?”
“只要我喜欢,又赶上我有情绪。
她那平淡的语气激怒了你,你想丢出几句刺伤她的话,却只说出了一句:
“你真荡!
“你不要的就是这样?只不过没有女人来得方便。女人要是看穿了,为什么不
也享受享受?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她把手中的杯子放下,将一对褐色硕大的乳头
转向你,怀着一种怜悯的神情对你说:“真是个可怜的大孩子,你不想再来一次?”
“为什么不?你迎向她。
“你总该满足了吧?”她说。你想点点头,代替回答,只觉得一种适意的困倦。
“你说点什么吧?”她在你耳边央求。
“说什么呢?
“随便什么。”
“不说那钥匙?
“只要你有的可说。
“这钥匙可以这么说——”
“我听着。
“丢了就丢了。
“这也已经说过了。
“总之他出门上街去了——”
“街上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