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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阁下认为这些词均为妓词,何以见得?”
这人略微一笑说:“已经唱过的咱们就不用解析,只听当下这首,我可说出个一二三来。”
柳七细听,唱得正是那首写给酥娘的《木兰花》。
那人说:“这词,开头一句,首先就说到女人的腰上,除了妓词,无人敢这样写。”说完,学着唱道:“酥娘——一搦,腰肢软——”
柳七听得暗暗吃惊,此人在唱曲方面好深的造诣!
那人唱完了接着说:“三四两句,纯粹是嫖客嫖妓之语:‘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除了妓词,谁还敢写?’”这时曲已唱到最后两句:“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那人未等唱完就说:“这两句,似是一个拉皮条者的言辞,为妓女拉客都写到词里了,不是妓词是什么?”
柳七听完,拊掌大笑:“兄长高见,高见,说得痛快,爽心,爽心啊!”待了一下,又说:“如果分割来看,似乎就是妓词,倘若观其整体,难道还是妓词么?”
“更是妓词了,”那人也笑着说,“就这么短短一首词,妓女、嫖客、拉皮条的都有了,不是妓词还能是什么?”
在旁的孙春忍不住大笑起来:“真是高人,常言道:词如其人,人如其文,如果你能说出这词是出自谁的手笔,那我就拜你做师父。”
那人轻轻转脸,看看孙春,微微皱了皱眉头:“免了。”便不再说话,只管听曲。
柳七心里怪孙春多嘴,又不好说,更不便马上和那人搭腔,只静下心来依然听曲。可孙春心里不是滋味,这人好大的派头,就看他这一身行头,还能做我师父?这不说,竟将咱七哥的传世名作说成什么“妓女,嫖客,皮条客都在里头,”真他妈的狗眼看人低,待有机会,非好好刺刺他不可。
可在这时候,曲儿停了,楼上露出半张黄脸来,“诸位诸位”地喊个不停,柳七见是黄小云,便知道这个经验丰富的妓女,又有了新的花招了。
“诸位安静,诸位安静!我来说几句。”
“黄脸婆子有什么好说,要个好看的、嫩点的出来讲话。”人群里有人叫道。
黄小云的脸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但她马上做个媚脸,遮过一窘:
“毛头小子,有些话要你妈给你说才能说得明白。”
“快说,快说,说完了唱曲,不然我们就走啦!”
“慢走慢走——我说……”黄小云突然提高了嗓门,鼓足了气力说:
“咱这秦时楼,自开张以来,还未接过一个客人……”
柳七旁边的那人听了,笑吟吟抛上一句:“没接过一个客人,难道你们唱的是别的楼的曲子?”
黄小云也不理他,只管说自己的话:
“咱这秦时楼,三十多号女儿,个个都是王侯将相之后呀!”
“五百年以前是这样吧?”那人又抛上去一句。
“咱这秦时楼,三十多号女儿,可真是囫囫囵囵完完整整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女儿呀!”
“那个写词的难道什么也没干?”那人低声嘀咕。
“所以,上咱这秦时楼,讲求三点:一是人品要好,二是身份要高,三是出钱要多!”
那人扑哧一声乐了,向楼上喊道:
“什么叫人品好?人品好能逛窑子吗?”
木兰花令十一(3)
另有人喊道:
“身份高的,人品能好吗?”
又一个道士模样的说道:
“出钱多的,人品就更成问题了。”这话只有柳七听见了,柳七听他口音有些怪异,便插言道:
“先生来自哪里,要去哪里?”
“呵,某家华州下邽人氏,现在回华州去了。”
“你是路过,还是来京城公干?”孙春问。
“某家在京城多年,这次险些丢了老命,好好好好,皇上开恩,免我一死,某家正想告老还乡去哪。”
柳七心头一震,在京城皇上身边为官的人中,除了寇准是华州人,没有别的,难道这人是丞相寇准不成?想到这里,柳七躬身施礼:
“大人莫非是……”
“不说啦不说啦,你知道我啦,我知道你啦,好啦好啦,听曲吧。”说完老人佝偻着背,穿过人群走了。见他身边一个跟班也没有,柳七平生许多感慨。
楼上黄小云的话也到了尾声:
“……所以我说,人品好和爱玩女人不是一回事,请你们记住了——我的话没错,我的话完了。”说完,哧溜一下,便不见了人影。
“一派妓家行话,常人难解,难解呀。”那人说道。
楼上又先后换了几首曲子,都唱得贴切入耳,很得众人的欢心,有几个富家子弟按捺不住,早往楼上投了荷包,以求和唱曲的一晤,可他们投上的东西,不一会原封不动地由小安安送还下来:
“各位老爷,心意姑娘们领了,可这荷包儿不能轻收,待日暮天暗,灯火齐放时,由熟人领着来吧。”
柳七知道,这又是黄小云抬高身价的怪招,便向小安安做个鬼脸,小安安见了,径直来到他跟前,一本正经地说:
“老爷如果有意,可找个熟人带来,否则,鄙楼不好接待。”
柳七高声说:“好,我一定请熟识的、在朝廷为官的贵人引荐,我一定来。”
柳七的话在人群里引起一阵喧哗,谁也不明白,逛妓院,竟有这么个规矩。
小安安转身上去不久,秦时楼上突然安静了一阵,众人正不知何故,忽闻得一声响亮的牙板,接着一阵急错的琵琶声破空而来,柳七身边那个人惊得“啊呀!”叫了一声。
众人均屏声息气,侧耳倾听这天外来音,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在声浪的冲击中微微颤抖,并在阳光中渗出快意的绿汁来。瓦楞上的小鸟,被这琴声震得不敢飞起,敛着翅膀、缩着脖子不敢出声。远天流云舒卷,近地泉水凝滞,人心忽上忽下,面容如痴如醉,绝妙处,忘了叫好,心随旋律激动,身随节拍翩翩,即便到了仙境,也不过如此。
“好个师师,终于又出场了。”柳七心里好感叹,细思三天来的恩恩怨怨,不知怎的想哭。
“我的好师师,你这一曲即兴,分明是弹给我听的呀,是你相思与悔恨中激切的挽留之情,你这番情意,叫我怎样报答。”想到这里,柳七文思如涌,急忙忙来到对门的小店,索来纸笔,写下一首《留客住》。
留客住——赠楼里即兴弹琴者:
偶登眺,凭小阑、艳阳时节。乍晴天气,是处闲花芳草。
遥山万叠云散,涨海千里,潮平波浩渺。
烟村院落,是谁家绿树,数声啼鸟……(《乐章集·留客住》。)
写完了,卷成一束,给孙春让送到楼上,孙春也懒得动,将词笺拴在一块石头中,轻轻抛了上去。
楼上琴声稍止间,露出一声清丽婉转的叫板:“偶——登——眺,凭小——阑,艳阳时——节……”
楼下的众人终于禁不住大叫:
“好啊,好啊,唱得好——”待唱到“乍晴天气,是处闲花芳草”一句时,柳七旁边那个人也是心潮起伏,不能自抑:
“绝妙好词!绝妙好词啊!”他一边叫着,一边在地上转来转去,好似一个将军,做出临战的准备一样。
柳七的心已有些平静,在如此的平静里,他才能如一个过客一样品咂楼上传来的字字句句:
闲情悄。绮陌游人渐少。
少年风韵,自觉随春老。
追前好。
帝城信阻,天涯目断,暮云芳草。
伫立空残照(《乐章集·诉衷情近》。)。
楼上的师师,唱到柳七所假设的将来惨景,声泪俱下,听得众人嗟叹不已。
歌罢,余音袅袅,终久缠绵于心而不去,富家子弟,听罢这一曲亮丽的歌声,再也不敢轻易亮出自己哄骗妓女们的装几块碎银的荷包。他们隐隐觉得这秦时楼虽是红尘中妓院一座,可里面有的是至纯至情的女子,能和这样的女子诗酒谈乐,才真正算上档次。
柳七看看左右,不见了那人,正疑惑间,见那人也袖藏花笺,径自来到楼门,将它交给安安。
安安上去不久,楼上传来虫娘的歌声,这歌声正好冲淡了此时人们紧缩的心,使其宁静而淡远:
何处可魂销。
京口终朝两信潮。
不管离心千叠恨,滔滔。
催促行人动去桡。
记得旧江皋。
绿杨轻絮几条条。
春水一篙残照阔,遥遥。
有个多情立画桥(张先词《南乡子》,见《强村丛书·张子野词》。)。
此时那人已回到原来的地方,同样地倾听自己写的词,玩味了一阵,自言自语道:
木兰花令十一(4)
“不如,自愧不如,方才那首词意境高阔,情意融通,仿佛是词人用血肉写成……”
柳七听他说自己《留客住》的好处,心里十分高兴,便说:
“方才这首《南乡子》音律和谐,很有些诗味呀,可问是否是兄长所做?”
“正是在下即兴所为,可惜与方才那首词相比,自叹弗如。”
正说间,小安安来到柳七身边,扯扯他的衣襟:
“官人,给你看样东西。”
柳七接过一看,是一张契约,立约人为杨师师和楼主黄小云,契约上说:
“我杨师师今生蒙柳七恩爱,誓死不忘其情,适逢黄楼主于某月某日某时辰催逼我为众人演奏唱曲,因本人今日只能为柳七演奏送别之曲,所以不能答应,如果一定要演奏,便与楼主立此契约,从今以后,卖艺不卖身,楼主不得威逼。立约人:杨师师(指印),黄小云(指印)。”
柳七看了,甚是感动,忙忙收好,让安安上楼回话。
那人见状,问柳七道:“看来兄长和这里很熟?”
“熟谈不上,还认识几个人——兄长如果有雅兴,我一定代为引荐。”
“这——这就不必了。方才楼上在演唱我的《南乡子》,如果我要见那位唱曲的姑娘,估计不会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