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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睡?”莫佑非歪起一边的唇角,用力揪了下苏天遥的耳朵,“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好好把这身酒气洗干净,去我帐中应卯。”
“啊!”天遥痛叫一声後,这才算彻底地醒过来,朝佑非无辜地眨眨眼睛,“莫将军……你不是想将属下变成独耳副将吧?”
佑非笑著摇摇头,转身走出营帐。
天遥站起身,眼神发亮地望著佑非离去的修长挺拔身影。他摸了摸自己被揪得红红的耳朵,唇边不知不觉泛起笑容,只觉得胸中霎时被某种温暖而甜蜜的情感填满。
转过身,看见归晴还披著件厚大麾,伏在琴案上睡著。天遥见他身子单薄,昨夜也确实累坏了,就没叫醒他,只是把他轻轻抱入里间床上,让他睡得安稳舒适一些。
接著,天遥离开营帐,精神百倍、如一条活龙般去了古井边。他用冰凉的井水冲去满身酒气後,整好衣冠,步履轻松地朝佑非的大帐走去。
刚走到帐门前,就看到一匹搭了明黄|色鞍子的马停在帐外。
这类搭了明黄鞍子的马,向来是傅元帅帐下传信使者所用。这傅元帅身为镇守边关大帅,却对佑非又嫉又恨,只是碍於自身和亲信都能力有限,无法替换得佑非位置。此番前来,又要生什麽事端?
天遥来不及多想,挑开大帐门帘走了进去。
“顾军师,傅元帅让我全军开往朝萝山,但那山势孤耸一峰,全是石地,连水源都没有,一旦被围,便是全军覆灭。”莫佑非坐在主将席上,声音显得有些浮躁,“此事,需仔细斟酌。”
大帐之中,一个品阶颇高,文官模样的人站在莫佑非对面,轻扯唇角,傲气十足地侃侃而谈:“元帅之计谋战术,本不应与尔等泄露。需知身为军人,便理应无条件服从命令。不过元帅早知莫将军会有此虑,本著体恤後辈,让在下把这次可大破敌军、扬我军威的战术报与莫将军……”
莫佑非静静听著那文官的话,未动声色,只是握住手中的一支金翎令箭,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桌沿。
虽然未动声色,但佑非那对幽蓝眸中,已经盈满怒焰。
天遥站在旁边听著,那顾军师虽然肚中没多少货色,口才却是一等一,将战术的布置条理讲得极清晰──
待佑非的军队放弃前方山陵,全部迁至後方朝萝山山头,敌军必会乘机扑上围之。朝萝山虽然无水源和补给线,却易守难攻,而且周围地势都是山陵,不利於天朝的重铠装备,却有利於牵萝独有的山岳步骑兵进行机动作战。
傅元帅的军队就是以山岳步骑兵为主,此时驻扎在距佑非军队的一百二十里外,赶到这里,大约要一天的时间。
敌军此时呈包围之势,兵力比较分散。而战术的基本,就是以优势兵力打击弱势兵力。如果此时佑非和傅元帅同时集中兵力,从相同方位两面夹攻,以军队的机动优势各个击破,断无不胜的道理。
也就是说,佑非只要在朝萝山固守一天,就算大功告成。
很意外,此计虽然显得过於英雄主义,战术部署却听上去没有漏洞。
虽然尚存有一些疑虑,但既然战术部署上没有什麽问题,正如顾军师所说,军人对上层的命令应该是无条件服从。
送走了顾军师之後,佑非便立即传令各部准备迁移至朝萝山。
布置完各部所需做的工作後,佑非看到天遥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忍不住出言相问:“苏副将对此事有何见解?”
“我觉得,此战术思维缜密,计量周全,不像是傅元帅能想出来的。”天遥对佑非抱了抱拳,正色道,“还有就是,若依目前状态维持下去,待敌方粮草耗尽,不必大动干戈便可令敌方撤兵。傅元帅所议战法,虽看似华丽无隙,却有贪功好胜之嫌。”
佑非微笑著,赞赏地点了点头,却也不再多说什麽。
以目前的情况而言,纵然心里有所疑惑,也只能尽快配合傅元帅完成这个夹攻战术。别无选择。
狄道谷山关前,静王大帐内。
“哈哈哈……果然,莫佑非已经率众开往朝萝山。”静王坐在铺了雪豹皮的帅椅上,心情大好地对前来禀报的探子挥挥手,“你先下去吧。”
冯衍真坐在静王次席,一袭青衫裹著越发消瘦的身体,目光清华璀璨,脸上罩著铁面具,看不出表情。
“如无它事,在下身体不适,告辞。”冯衍真对静王一拱手,示意左右两个兵士抬自己出去。
此次计谋,纯粹是利用了人性的卑劣丑陋面,陷莫佑非大军於死地。即使如意料中的成功,也没什麽值得高兴夸耀的。
莫佑非天纵奇才,十四岁便拜将,迎敌更是未曾有过败绩,擢升极快,向来为边关总帅傅纪坚所忌,生怕他屡次累功,终有一天会接替自己的位置。
所以佑非当初放弃陇西,拖延天朝大军进攻时间,本来是正确的战略,却因为傅纪坚的谗言,说他不能为国护领土、尽忠勇,导致他官阶反降一级。
但後来佑非於狄道谷关斩敌军左大将,悬首於关卡外。之後又以不足三万的兵力,尽灭静王五万精兵,所建功勋有目共睹,是瞒也瞒不住的。
相形之下,傅纪坚自己身为镇守边关总大帅,反而躲在佑非的後方,毫无建树作为。
看清了傅纪坚此时的心理状态,又打听到傅纪坚帐下有一个平素爱财如命、不受重用的低阶谋士,便差人悄悄与那谋士密谈,给了大笔金银,又许以荣华富贵,令此人向傅纪坚献策。而这个计策,实际上是由冯衍真所拟。
傅纪坚得到此策後,欣喜若狂,认为终於有可以表现自己的机会,自然迫不及待地下令实施。
计策本身,并没有漏洞。所以,莫佑非纵然洞察力再过人,也不会料到是敌方设下的圈套,只会依照上层的吩咐行事。
这一战,赌的是牵萝军内部嫌隙,赌的是傅纪坚对佑非的嫉恨心理。
静王看著冯衍真被软轿抬著离开大帐,脸上的喜悦神色一点点凝固。他霍然起身离开帅椅,在众将领谋士惊诧的目光下,追出了大帐。
冯衍真正坐在软轿上闭目养神,却骤然感到抬轿的兵士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惊异地睁开眼,看到静王站在自己面前,表情不知是怒是喜。
“你……哪里不舒服?”静王定定瞧了他半晌,才闷闷地吐出话来,“……是腿疾又犯了,还是感了风寒,或是脾胃不调?告诉本王,本王……”
“此事在下自会告诉军医,不劳殿下费心。”冯衍真打断他的话,对他拱拱手,目光流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好。”静王咽了口口水,尴尬地生生吞下後面的话,却站在原地瞧著冯衍真,眼中渐渐浮现泪光,不肯离去。
静王站在那里不动,抬轿的兵士自然也不敢动。一时间,两人谁也不出声,就那样默默对峙著。
下一刻,静王忽然大步向前,伸出手臂,将冯衍真从软轿上抱了下来,转身朝自己的营帐走去,哑声道:“本王有话要问你……”
“在下当言无不尽。”冯衍真也不挣扎,只是目光如寒潭般冷冽地瞧著静王不时轻微抽搐的唇角、泪光闪烁的眸子。
他抱住自己的双臂,竟也在轻微地颤抖著。倒是,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
摒退帐外所有卫兵後,静王抱著冯衍真进了营帐,如同对待天下最珍贵、最易碎之物般,将他放在软榻上靠著,还在他的背後笨拙地垫上了好几个软枕。
“拂霭……除了商讨军事外,你无时无刻不避著本王……你,到底想让本王怎麽样?”静王深深吸了口气,用手背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本王没有逼你,而是一直在等你……本王也没有要求你立时就接受……难道,你就一定要用那种冷淡而陌生的眼神看本王……难道,本王就连作为朋友的身份,问一下你的身体起居都不行麽?”
“在下和殿下从来就不是朋友。以前不是,以後更不会是。”冯衍真垂下眼帘,语调平静无波,“至於在下会留在这里,殿下也明白是为了什麽。”
听了这几句话,静王气得胸口一阵发闷,额上的青筋也开始突突暴跳。他蓦然冲到冯衍真面前,用力抓住那瘦削的双肩,手指开始深深地往里陷,仿若要将自己的手指与冯衍真的血肉骨头嵌在一处。
直至感觉到手下的骨头发出咯咯的响声,直至听到冯衍真忍耐疼痛的闷哼,静王才如梦初醒般松了手,颓丧道:“对、对不起……本王……不是有心……”
冯衍真垂著眼帘,未置可否。他的脸被铁面具遮著,看不出表情。
“是了……你是在怀疑……经过以前那件事後,你怀疑宫廷斗争复杂难测,本王不能全心待你,不能保护你周全,对不对?”静王顿了片刻,忽然定定瞧著衍真,脸上绽开个满含希冀的笑容,“等这次平了牵萝,本王便为你交出手中兵权政权……在江南造一座大宅子……我们风花雪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啊?”
“为我?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冯衍真霍然睁开双眼,目光冷冽锋利,刺得静王心头一阵生疼,“纵然殿下要放弃权势江山,在下又未曾在其中得到半分好处,与在下何干?再说,在下心中,确有要共度一生的人存在,却绝非殿下。”
静王伸手撑住旁边案角,这才将摇摇欲坠的身子勉强站稳。
“殿下当初借权势,肆意凌辱在下,在下无法反抗。”冯衍真见他这等模样,却并未怜惜住口,“如今殿下借权势,将在下囚於此处,百般悉心照料,在下同样无法反抗。殿下所作所为,都非我心中所愿,又谈何为我?”
“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了!”静王心中又痛又伤,手下用力,竟生生拗碎了红木案角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