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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益开始体验到笑里藏刀这四个字的真义,他也学到了在官场中攻击对手最有力的手段了。
要打倒一个人,不要把他置于敌对的地位,必须先成为他的朋友,取得他的信任和尊敬,然后看准机会,认准要害,一下子打下去,使对方爬不起来。
这一刹那的心理转变,对李益的一生非常重要,甚至于对他的一生都是莫大的关键。
因为他忽然发觉到宦海的无情与冷酷,简直没有一个人是可以信任的。
但是在表面上,他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一笑道:“于老尚书为官立朝都有方正之名,说的也是持平之论,不过举的这个例子却有欠妥当,因为那次举事不是小侄等无意间碰上,而是圣上亲自找了来的,朝野既有万全之准备而圣上却猝然以此重任,见托给几个素未谋面,从无深知的江湖人,显见得必有十万火急的理由。”
尤侍郎忙道:“是的!所以事情的发生,大家都感到很突然,除了郭秦两府的家将外,别的人一无所知,想起来也实在危险,幸好是成功了,万一失败,那后果就不堪设想,圣上一向持重,不知道何以会有此行险之举?”
李益笑道:“天有不测之风云!”
几个人都不明白,王阁部道:“贤侄这话怎么说呢?”
李益道:“这是对于尚书的那个比喻而言的,那一枚异果虽由很多人辛勤培育灌溉呵护而成,但是大家都没把气候的突变算在里面,这一枚异果并不是在将要成熟时被小侄恰好遇上,顺手摘了以献的,而是在大雷雨的时候,小侄与那几个江湖朋友,拚冒雨淋雷殛之险,撷取以献的,事前我们虽然未会参与培护之辛勤,但是,时机不可能有待其成熟,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而为,那大家的辛苦就是白费了。”
卢方道:“十郎,你再说详细一点。”
李益道:“详细的情形甥儿不清楚,不过圣上在召见甥儿,提出此举时,甥儿认为过于冒险,不可造次,圣上却说事在必行,再拖下去。恐怕就难以挽回了,因此甥儿想圣上既非好事行险的人,却毅然作此孤注一掷之决定,必然有不可延待之急要。”
王阁老连连点头道:“说得对,各方面的情形,已经启鱼监之疑,也在加强部署,那时正是岁首年节,休朝庆贺,只等年事一过,鱼监就要先发制人了……”
卢方忙问道:“相爷你是可知道他要作何行动?”
王阁老道:“详细的情形,由于鱼朝恩身死而无由得知,不过由几名鱼党从逆的口中侦知,鱼朝恩准备在二月初二复朝时,密令镇边的心腹党人,谎奏边警,然后把近畿几支忠于皇室的重兵,外调镇边,再以所领之神策军入替,设若此举成实,则京师邻近诸县,尽入掌握,其事更大不可为矣!”
尤侍郎道:“边廷烽警,也可以谎奏的吗?”
卢方叹道:“何须谎奏!边乱至今未靖,蛮狄胡夷,抗命骚境,几乎是日有所起!”
王阁老惊问道:“边事如此之糟,怎么朝中一无所闻?”
卢方笑道:“朝廷制胡之策为禁其集结,所以分化其部,成为许多小部族,各册立为藩王,虽百十人之部,也以王册封,数里之地,也许为国,所以这些小变乱,不足为患,同时还暗中策动他们的部属时起叛乱,让他们自相攻伐,变生不已,乃无力寇我中原了,残败的兵卒,百十为群,奔窜逃避扰及边民是常有的事。边境的守将镇得住,就不必烦渎朝廷了,但真要渲染其事,说成边乱,也未尝不可,鱼朝恩这一着相当厉害,幸而未成事实,否则鱼党势力,遍及京畿,除他就难了,相爷这个消息是从何而得知的,倒是不可不防。”
尤侍郎道:“对呀!目前鱼朝恩的残余势力并没有清除,只是有的人跟他只是稍通声气,并未交往密切;而且多半是边关守将,为恐生变,不便加以追究,可是,这种情形却不可不防,以免死灰复燃,刻下禁军已由汾阳王的两位世子统领,但是,新拜的枢密使刘迪是前逆刘希暹的侄子,仍然是宫监,鱼的旧党,多半在他的手中……”
王阁老一笑道:“刘迪这家伙不必担虑他,鱼朝恩的那计划就是他告的密,圣上大概也就是听见了这个消息,才决定了紧急行险之举,因为那时军命符节,都在鱼朝恩手中,调动军力,他是绝对有权利的,刘迪的这个枢密使也是靠着密告而得的,目前我们也动他不得,倒是李贤侄所举的理由很充分,下次于老儿再发狂论的时候,不妨顶顶他,这老儿狂得很,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接下去的谈话,就是他们在朝廷中的权柄之争的许多细节了,李益听了没多大兴趣,而他们因为李益在座,也多少有点顾忌,李益很识趣,未待席散,就称醉告退。
卢方因为话还没有谈完,倒也没有强留他,但只要他歇一下,看样子回头还有话要跟他说似的。
出了大厅,李益吁了一口气。他心中突然生出一种落寞的感觉,对自己的未来,也深深地感到格外的沉重。
今天这一席酒,使他对长安的情形又多了深一层的认识,来的这几个客人,可以说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权贵,但是李益发现他们一个个都很浅薄,他们的地位似乎是完全靠着排挤别人而得到的。
而且他们也不是完全能把握着朝政,最多只是很多势力圈子里的一个较为强大的,但不足以强大得能完全排除掉别人的势力。
一个长安,代表着整个天下,上而一个皇帝,底下就是那么东一撮人,西一撮人,各自把持着一部份的力量。
连至高无上的皇帝,也不是个绝对有权威的人,要受着这些小势力的牵制和影响。
这就是所谓的党,李益知道,要想插进这一个党是很容易,因为他们已经把他视为心腹了。
但是,值得吗?雄心万丈的李益,对于这一部份的势力是很不甘心的。何况这一部份势力还不会属于他,在这一个圈子里,他即使不排在最后,也排在很后很后,除了在厅上的四个人,还有很多比这四个较低的人;李益的运气很好,但也祗占了个正六品的主簿缺,而里面的人都是正二品或从二品的大员了。
六品到二品,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很多的人;还要爬很长的日子,超越过很多的人。
娶了卢闰英,成了卢方的女婿,也许会爬得快一点,但是仍然要很久很久,至少是十几二十年后才能挤到跟这些人现时的地位。
在以前,李益或许会沾沾自喜,很高兴地接受了,二十年而登堂入阁,在宦海而言,已经是平步青云了。
可是现在,李益却不甘心了,他在皇帝心目中已经有了深刻的印象,为朝廷建过大功,在长安有了文名,这些都是他不甘雌伏的原因,何况他深入接触后,才发现这些身居庙堂的重臣要员,并不是如幼时所想像的那么神圣,那么了不起,谈吐、见识,都比他差得多。
李益考虑了很久,斟酌着要不要跨进这个圈子。
因为这是必须慎重考虑的事,踏了进去,他就成为他们的一党,可以得到照顾,但也会引来了猜忌──别的党人的猜忌打击──那是必然的现象。
不过李益对这一点并没有列为最大的顾虑,凭自己的能力,很少会被人抓住把柄,逮住破绽,而且凭自己的交往,也可以得到很多外援,像郭氏兄弟、秦朗等人,都是说得起话的人,因此,助力是大于阻力的。何况这一个圈子在目前还是掌握实权的有力人士。
可是李益稍作深思后,还是决定不加入进去的好。
这个圈子所能掌握的权力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何况宦海多变,这些人又不见得能永远抓住权,一旦表明了立场,就是身有所属,未得其利而身受其果,那就很不合算了,他忽然想起了李白的遭遇。
李白怀才不遇,虽然文名早着,却在京试时受到了杨国忠与高力士的凌辱,这不是高杨二人不识才,而是投错了人,他不该受贺知章的保荐,高力士与杨国忠并不反对李白,而是把他当作了贺知章的党人,故而才打击他。
设若李白投向高杨之党,那一定会立刻金堂玉马,不过李白的生性耿介,这是不太可能的,但他只要以名士的身分游宦长安,不偏向那一边,也会受到相当礼遇的。
高力士与杨国忠是小人,但非无才,否则玄宗皇帝也不会点他们为拔才的主考了。高杨二人固然是存着私心,多擢拔自己人,但也不会一把全收,多少还要选拔几个真才的。
以青莲之才华,何患不能脱颖而出呢?就因为他是贺知章荐举的,反倒害了他。李白的才华越高,越无法出头,谁也不会在敌对的圈子里把人才捧出来的,谁也不肯干搬石头砸自己脚的傻事。李益已经知道是于尚书在捣自己的鬼,而听王阁老的口气,似乎跟于尚书是敌对的,如果参加了他们这个圈子,于老儿一定攻击他更厉害了。
坐在书房,李益在心中把这些问题、利害,前后都考虑了一遍后,深深地又吁了口气。
卢方留他夜谈,八成是为了这件事,当他当面提出来时,他如何拒绝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深思后,李益笑了,他不但有了推托的理由,而且还想出一个打击于老儿的绝妙计策。
李益得意地笑了,在心里自言自语:“于老儿,别看你是堂堂兵部尚书,也别以为你老奸似鬼,千不该,万不该,你惹到我李十郎的头上,总有你好受的,心机耍到我李益的头上,我少不得叫你剥层皮!”
一面笑,一面盘算着,把事情又作了详细的策划,把措辞都想妥了,才听见前厅招呼备车。
这是席散了,李益整整衣服,书房门口人影一幌,却是卢闰英溜了进来。李益是一怔,卢闰英笑着道:“君虞,你好神气,一顿酒把几个老家伙吃得满口交赞,他们准备调你回来,把你安在门下省任差。王老伯说,不出五年,他至少把你升到给事中或谏议的位置,那是正五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