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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女人宁可受到伤害也不愿意得到一份造作的感情,宁愿受到薄情的遗弃,也不愿在谎言中抱着虚空的幻梦来自慰,她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李益与黄衫客夫妇显然都没有了解她此刻的心中感受,一面谈着别后的一切,一面也引着黄衫客到客房中去。
所谓客房,也就是郑净持原来的居室,这所别墅是霍王避客静居的地方,主要求的是精致,并没太多的闲屋。霍小玉与李益所居的是后面的花楼,而郑净持住的才是真正的居室,窗明几净,一切都是现成的。
黄衫客踱进了卧房,看见那张宽能容三四人,雕花精镂的梨心木榻,榻前有踏脚的木架,铺着锦绣般的波斯地毯,地毯上又铺着全张的虎皮踏褥。
榻高六尺,一面靠壁,都围着整幅的绣帏,绣帏外一层则是重经纱,榻上另有木架,安置着焚香的兽屉,轻便的书架,以及放置杂物的各种小抽屉,就像是一个小房间,那两层绣帏是分季节的,冬天用垂绒以保暖,夏天则用纱帏以通风,说不尽的豪华气象。
黄衫客不禁点头道:“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来到这里,我才知道这两句话的真正意义,一般寻常的百姓,做梦也想不到居室会如此的讲究。”
李益笑了笑道:“这是沾了小玉的光,要是她没有一个做藩王的父亲,凭小弟一个寒士,怎么样也供应不起这么一间居室,所以敝岳母离家清修后,这屋子一直空着,这些东西闲置着也可惜,二位来住了也好。”
贾仙儿道:“十郎,你真是言不由衷,这些东西现在都是你的了,一个拥有这些东西的人,说什么也不能称为寒士!”
李益笑笑道:“东西虽然好,却没有一点用处,目前住着还能将就用用,一旦等了缺,只有卷了丢掉……”
贾仙儿一怔道:“丢掉?为什么呢?”
李益道:“客室用器,在朝律都有规格,只有王爵方可以用杏黄色,否则即使贵为丞相,也祗能朱紫而已,我这个尚未受秩的进士,自然更用不起黄色了。”
贾仙儿道:“原来有这些讲究,那你可以卖掉呀!”
黄衫客笑道:“仙儿!你也说傻话了,除了王侯之家,谁也不能使用这些东西,而王侯之家,不会要这些旧东西,置这些东西的时候,没有一样是便宜的,装为成品之后,就成为废物了,丢在路上都没人捡。”
贾仙儿道:“我的船上就以杏黄为帘,怎么没人管?”
李益笑道:“贾大姊船在运河上的威风,小弟是领略过了,一旗为号,连官船都要避道,谁还敢来查究,江湖人是特权阶级,置于王法之外,小弟可没有这等威风。”
黄衫客一笑道:“这倒是实情,我以黄衫为号,走到那儿都是一领黄衫,但也祗是在外面闯闯,来到京都,我照样也得规规矩矩,换上一领青衿,皇家的威严是冒渎不得的,十郎是官宦中人,自然更要避忌一点。”
贾仙儿仍是不服气地道:“江南富家,使用的器具多半是出自宫中王侯之家,有人还特别以此自夸呢!”
李益道:“那也只是商贾之家而已,有职品的官宦人家,仍是不敢触犯官律的,天宝安史乱后,两京失陷,帝室西移,纲纪废弛,公侯之家的用具流入民间很多,但自从郭汾阳挂帅。收复两京后,朝廷制度又渐上轨道,器物用具的规制也慢慢恢复了,那些东西也祗是在家里用用,没有人敢公然持到市上变卖的。”
贾仙儿拍拍床榻道:“好吧,这些繁文缛节,我也懒得去问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也过过王侯的瘾,享受两天人间富贵。”
她笑着又问道:“气派倒也罢了,这床榻为什么要造得这样大呢,那又有什么讲究?”
李益笑而不言,黄衫客道:“这没什么讲究,只是为了需要,一定要这么大才睡得下。”
贾仙儿道:“胡说,我也见过一些所谓王公卿相,没有一个是三头六臂的。怎么样也用不了这么大的床!”
黄衫客道:“你也到过北方,有些人住在窑洞里,一家八口挤在一张床,小了够吗?”
“那是贫户人家,难道王侯之家也是全家挤在一起吗?”
黄衫客轻叹道:“你真是夏虫不可语冰,王侯之家虽然不会家人齐集一榻,但侍寝的姬人不见得就是一个;隋炀帝的龙床大至可容数十人呢!”
贾仙儿终于懂了,却有点不好意思,黄衫客忽而发现不太礼貌,连忙一拱手朝霍小玉道:“对不起,嫂夫人,我可没有唐突尊大人的意思……”
霍小玉笑笑道:“没什么,我父亲并不是圣人。在王府中确是有四五个人侍寝的,不过晚年迁到这里,仅祗家母一人,床是由王府带来的,我父亲是养尊处优惯了,且有择席之病,换了床睡不着,而且他年纪大了,又有风湿之症,夜半起来呼茶要水都不方便,床大一点,可以把应用的东西都放在附近,伸手可取!家母很少睡这张床,多半是在榻前那张胡床上歇宿,因她是侍妾的身份,以父亲为主,从不敢平起平坐的。父亲也很体惜她,夜里要什么东西时不忍叫醒她,都是自己动手,所以这床上的架子特别多,也是这个道理。”
贾仙儿笑笑道:“我总算懂了大床有这么多好处,将来我也要弄这么一张,肚子饿了,口渴了,伸手就可以取水抓点心吃,这多舒服。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尊大人既是有风湿,行动不便,干吗又要把床架得这么高呢?上下不是更不方便吗?”
正说之间,床肚忽然钻出人来,一身漆黑,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霍小玉定睛一看,却是浣纱,才忍不住骂道:“鬼丫头,你是怎么了,鬼鬼祟祟地躲在床下,弄成这副鬼相!”
浣纱的脸上一块黑一块白,不好意思地道:“婢子是因为黄相公来了,想到把坑下的暧灶点上,那知道煤太湿了,好久才燃看。”
说着又给黄衫客与贾仙儿行了礼,李益笑道:“贾大姊,你刚好问为什么床要这么高,这就是答案。”
贾仙儿道:“原来这下面还有暖灶。”
黄衫客笑道:“中原天气不比江南,半夜里冷起来冻得死人,暖灶是必不可少的。不过这儿不比舍下,以糠壳为薪慢慢煨着,都是在床下起了石灶,燃煤为灰,烧热了石块,再隔着一段空间,把热气慢慢透上来,所以床一定要架得高一点,才不会为热气薰坏。”
贾仙儿弯腰到床下看了一遍,才咋舌道:“富贵人家真是幸福,我对北边的什么都习惯,就是暖灶不敢领教,到了半夜里,坑底的砖块烤得火热,睡在上面又乾又燥,喉咙里直冒火,像这样才叫考究,有温气而无火气,满室生春而不见一点烟气,对了!这烟通到那里去了。”
浣纱道:“有砖砌的烟囱一直通向屋外,再以茅竹凿空了,一直引到空旷处,随风吹散,管子接出去有好几十丈呢,这是夫人设计的,她怕落尘掉在园子里会损坏花木。”
贾仙儿看看浣纱一脸的黑灰,不禁歉然道:“麻烦你了!浣纱,其实你不必费事的,我们都练过功夫,就是在雪地里冻上一夜也不会感到冷。”
浣纱笑道:“不麻烦,这是应该的,爷跟小姐受二位的照顾太多了,一直在念着无法报答二位,难得二位来,总不能让二位睡冷坑。”
贾仙儿笑道:“对了!浣纱,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她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取出一个小锦盒递了给她,笑着道:“你猜猜看是什么?猜着了算你本事大。”
那是个很精致的镂银长方盒,浣纱连忙在衣襟上擦擦手,拿着盒子摇了一摇,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硬物,她不禁愕然道:“好像是饰物。”
贾仙儿道:“这是个首饰盒子,当然装的是饰物,我要你猜是什么饰物。”
浣纱偏着头,沉思片刻才道:“照大小跟长短看来,一定是枝簪发的金钗。”
贾仙儿笑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里面的确是枝发钗,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戴了枝金钗有多难看!”
浣纱道:“那一定是玉钗了,糟糕!被我那一阵摇动,不要弄断了,那才可惜呢。”
贾仙儿笑道:“要是能弄断,那还有什么稀奇的,你放心好了,我已经试过了,拿着往地下摔都摔不断。”
浣纱吃惊道:“有这么坚硬的玉吗?那不是跟我们小姐的紫玉钗一样珍贵了?”
贾仙儿道:“如果不是那样珍贵,我也不敢送给你了。拿出来看看吧,准保会吓你一大跳。”
浣纱打开了盒带,果真怔住了,不单是她,连霍小玉也怔住了,那是一枝玉钗,不折不扣的紫玉钗。
霍小玉忙从自己头上取下了紫玉钗,两枝玉钗放在一起比了一比,居然完全一样,不仅是色泽相同。而且长短粗细大小完全相同。
她惊问道:“贾大姊,你从那儿得到这枝钗的?”
贾仙儿道:“我到洞庭湖畔去赈灾,归程上在一处山道中遇见一伙强徒,打劫一对夫妇,我杀退那伙盗贼,可是那女的己经死了,男的为谢我救命之恩,把这枝玉钗送给我,我本来不想接受的,可是我看见这枝玉钗,跟小玉妹头上戴的那枝完全一样,想到送给浣纱倒不错,刚好让你们配成对,于是就收了下来。”
霍小玉忙问道:“那对夫妇叫什么名字。”
“男的叫秦兴,女的却没问,看来这对夫妇也不怎么相称,女的比男的还大上十来岁,长得粗眉大眼,男的倒很俊俏,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
浣纱道:“秦兴,好像是大郡马秦如龙的书童,老王爷过世的时候,他跟着一起来吊丧的,会不会是他?”
霍小玉却紧追着问道:“那妇人是怎么长相?”
“人已经被杀死了,我那里会注意,大概是三十多岁吧,粗眉大眼,对了,我记得她额角上有一指甲大的圆疤,玉妹难道认识这个女的吗?”
霍小玉的眼泪已流了下来,浣纱却愤然地道:“没错!那一定是大郡主,额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