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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的泪水在琥珀色的瞳仁里打转,脸颊因为怒气而憋得红红的,欧阳子鑫突然转身,离开了。
没错过欧阳子鑫那哀伤的眼神,谢凌毅胸口一滞,他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可是他十分清楚欧阳子鑫的脾气,不厉声喝斥,他是不会离开的。
「子鑫……」谢凌毅轻声叹息着,他怎么能让欧阳子鑫待在疫区呢。
欧阳子鑫冲出仓库后,突然想到了什么,侧头问追在他身后的阿志:「阿志,你有吃午饭是吗?」
「有、有吃!」心慌之下,阿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但是你没有生病,不是吗?」欧阳子鑫把眼泪强压回肚子里,声音却略显哽咽。
「是啊,我也很奇怪,我明明吃了一样的菜。」阿志定了定神后说道。
「那你仔细想想,吃饭的时候有什么不妥吗?每个细节都不能遗漏。」
「细节?让我想想……」阿志挠了挠脑袋,这是他思考时候的一贯动作,半晌才道:「午时一刻,厨子按时放出了馒头和分配好的鱼肉,豆腐干,大伙儿排队领餐,和往日一样吃饭。」
「只是馒头发酵得不好,有点硬,还有些咸,一吃就知道是那几个小徒弟和的面,所以我只咬了一口,其它人也抱怨要喝不少水才吞得下。」
「啊!」欧阳子鑫低叫一声,抬起头看着阿志:「水!」
「水?」阿志不解地问:「水怎么了?」
「在岷州的时候,我们不是新买了一百桶淡水吗?」欧阳子鑫边说边跑向厨房:「我们去找雪舟师。」
雪无垠果然还在厨房里,不过他已经检查完厨房里所有的东西,包括各种酱料和盛菜的器皿。
除了因为天气热而嗖掉的几条乌贼,一箩筐被老鼠啃过的白米,其它并无不妥。
「子鑫?」雪无垠看见欧阳子鑫额冒热汗地跑进来,便问:「什么事?」
「雪舟师,你喝过了水吗?」欧阳子鑫急切地问。
「这里的水没有问题。」雪无垠笑了笑,他已经检查过厨房里的水缸,很正常。
「那水库里的呢?」欧阳子鑫接着问。
「水库?如果是水有问题,那早该病发了,不会等到今天。」但话才说完,雪无垠就猛然想起那一百桶新购的淡水,好象从前天开始,大浮号分发了那些淡水,这也是出现第一个腹痛病患的时间。
「我们去底舱看看吧!」雪无垠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若是水污染,定是痢疾发作。」
雪无垠就算没看到水,从水手们的症状看,也猜到了几分。
痢疾是传染病,里急后重,多发于夏季,湿热侵入肠胃,或饮食不洁之物,都会发病,雪无垠想,既然食物没有问题,那就只有食用水了!
◇◆◇
水舱在大浮号底舱中部的位置,共有两大间,三百五十个水桶,总水量九百石,是全船二百五十人在大海上赖以生存的宝库。
水库由正总铺李元武管理,可水却是由水手长刘恪买的。
因在岷州停靠了五天之久,刘恪就带着数十名水手买了一百个大木桶,补给了据说是从山顶流下来的清澈泉水。
「就是这些嘛?」雪无垠看着整齐地堆放在水库里的新木桶,这里也散发着类似于桐油的沉闷气味。
「是的。」被阿志叫来的刘恪点头道,并上前撬开了水桶的盖子。
雪无垠手持蜡烛,朝幽深的水内照去,欧阳子鑫和赵老厨子,正总铺,还有刘恪都不约而同地朝里探视。
晃悠悠的水里,清澈得几乎能一见到底,因此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东西,水面更没有腐臭的气味。
「好象有青草的味道。」欧阳子鑫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因为是山顶泉水的缘故吗?」
「应该不是。」雪无垠缓慢地移动手中的蜡烛,橙黄色的光芒一点点地在水里掠过,说道:「卖给船家的淡水,都经过谨慎的处理,以防止很快腐坏。」
「处理?」
「嗯……像用沙石或者纱布等东西过滤掉水中的杂质,然后再加入木炭封存,用以吸收水中的青涩气味,所以上乘的淡水,应该无色无味的。」雪无垠若有所思地说道。
「啊?那是什么?」欧阳子鑫看到水桶底盘的接缝处,有一点点绿色的反光。
「果然……」雪无垠的声音不免沉重起来:「是球藻,这水被污染了。」
「这杀千刀的水贩子!」向来老实的刘恪,也忍不住一举把水桶盖子砸成了两半!
雪无垠心情沉重,大浮号爆发疫病,水又少了一百桶,说不定其它的水也有问题,而船还有三十来日才能到达瀛洲,眼下烈日当头,又无信风,实在堪忧。
「我要先向船长报告这件事,子鑫,多谢你的提醒。」雪无垠向欧阳子鑫作揖道谢。
「这是我该做的。」欧阳子鑫忙回礼。
「正总辅,你叫几个人,把所有的水桶都仔细查一遍。」雪无垠又嘱咐道:「在角落上放一些熏香以避免滋生蚊虫。」
「是!」李元武立即领命去了。
仓库门口——
听了雪无垠的汇报,谢凌毅果然显露出重忧之色,他交叉着双臂,背对着众病患,那身姿犹如铜浇铁铸一般。
「事到如今,就算回航也无用。」谢凌毅坚毅地说道:「无垠,你去看看其它舱室是否有水手生病,就算轻微症状,也立刻集中到货舱来。」
雪无垠听后点头。
「我记得治疗痢疾当用紫皮大蒜,你写一下药方,让厨房赶快熬制汤药,」谢绫毅想了想道:「切记一切碗碟衣物,都要用沸水煮过消毒。」
「是。」雪无垠才转身,又被叫住。
「无垠,把这个给子鑫。」谢凌毅递给雪无垠一叶竹签,上端结有漂亮的穗子,这是船长才能用的水签。
「给他了你怎么办?」雪无垠很吃惊。
「我不渴,而且还有些水。」谢凌毅如此说道,走回了仓库。
雪无垠开了药方,亲自指挥煎制汤药,还颁布了严格的限水令,包括船长在内,每人每天只给两小碗食用水,欧阳子鑫却有三小碗。
「这是……?」一直在捣蒜熬药,还兼消毒碗碟的欧阳子鑫,纳闷地看着手中的水签。
「毅留给你的。」雪无垠淡然道:「收下吧。」
「船长……」欧阳子鑫突然意识到,他已经好多天没看见谢凌毅了。
「要感谢的话,过几天吧,毅要等到最后一个水手康复,才会从货舱里出来。」雪无垠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九章
农历七月三十——
大浮号的疾病犹如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头顶,久久不肯散去,治疗用的大蒜没了,就用黄连代替,煎药的淡水不够,雪无垠和欧阳子鑫就想出了蒸馏聚水的办法,虽然费时又费力,却也维持了一阵。
就在大浮号一片愁云惨雾,苦苦支撑之时,西南信风期终于到了,大浮号胀满六道巨帆,在甘畅豪爽的大风下,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前往瀛洲。
也许是受这气势鼓舞,水手们竟一个接一个的康复了,农历八月初四,距离痢疾爆发的二十日后,疾病终于如退潮般远去,恢复生机的甲板上一片欢腾。
欧阳子鑫以为谢凌毅会亲自上将台指挥,所以翘首等在船尾,可是谢凌毅一直没有出现。
不是说船长已经从货舱出来了吗?
欧阳子鑫有点疑惑,更有些担心,他想了想,拔腿朝舱口跑去。
船长室里阳光明媚,却没有人的气息,红木扶手椅空着,欧阳子鑫看着花黎书案上,那才写了开头的航海日志,更觉得疑惑,船长去哪儿了呢?
欧阳子鑫转身,想去厨房寻找时,那隔开客厅与卧室的屏风抖动了。
虽然很轻微,欧阳子鑫还是注意到了,他绕到屏风后,大吃一惊!
谢凌毅靠着舱壁坐在地上,手撑额头,脸色很差,呼吸艰难而沉重。
「船长?!」欧阳子鑫大叫,刚迈出一步就被谢凌毅喝住:「不准过来!」
谢凌毅说着话时,豆大的汗珠如下雨般滚下,可是,他周身的气势还是那么凌厉,甚至比平常更强硬!
「你出去!这是命令!」谢凌毅狠瞪欧阳子鑫一眼,手撑着墙壁,几乎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这、这怎么行?!你生病了!」欧阳子鑫哪里顾得了谢凌毅的恫吓,他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
谢凌毅的体温烫得吓人,那黧黑的眸子也因为阴翳而失去神采。
「我去叫人来!」看着这样的谢凌毅,欧阳子鑫有种说不出的心慌,再切身感觉到谢凌毅的体温,更是心痛得不了。
「别去……」谢凌毅知道自己得病的消息,会瞬间浇灭水手们热火朝天的干劲。
「可是……船长!」欧阳子鑫抓着谢凌毅肩头的双手,不住地发抖,他想扶谢凌毅去床上休息,可全身都使不上劲。
「我没事……」谢凌毅反手抱住欧阳子鑫的肩膀,低语着,又担心传染给他,所以一会儿就放开了:「只是几日没阖眼罢了。」
欧阳子鑫知道谢凌毅在安慰他,可要他不着急,不担心,不心痛,是不可能的!心脏怦怦直跳,就像疾驰的马蹄,怎样也缓不下来,欧阳子鑫焦急地看着谢凌毅,突然咬住了嘴唇。
「子鑫?」谢凌毅震惊地看着欧阳子鑫的唇瓣,有一道深红的印子。
欧阳子鑫深呼吸着,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我扶你去休息。」欧阳子鑫柔和地说道,然后扶着谢凌毅,走向床塌。
床塌上,蓝色帷幔换成了适宜夏季的珍珠色纱幔,床毯也早已换成了竹蔑凉席,欧阳子鑫扶谢凌毅躺下,转身拉开床尾迭得整整齐齐的薄被,替谢凌毅从头到脚紧实地盖上。
欧阳子鑫伸手探了一下谢凌毅的脉搏,这些日子,除了跟着雪无垠学习配药熬药,欧阳子鑫还学会了基本的把脉。
「你好好休息,我去煎药。」好在脉象并不乱,欧阳子鑫稍稍松了口气。
「子鑫。」起身的刹那,欧阳子鑫的手被反握住:「不要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