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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否认这件事?!
我今晚根本没到过营长家?!
无中生有?!
用两个领导者的牢固威信加在一起作为有力武器进行回击?!
但愿雪下得更大更快更厚,马上覆盖掉我留下的那一行足迹。
在它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之前。
但愿明天早晨在宿舍和营长家之间,白茫茫一片大地好干净!
可如果我得救了,小周将落到什么下场?
欺骗得了别人,能欺骗得了自己吗?
心灵上的那一行足迹是大雪无法覆盖也无法掩埋的啊!
他也绝不会与自己订攻守同盟!
他不是那种人!
自己这些念头,绝不会也在他的头脑中产生!
卑鄙! 卑鄙!!卑鄙啊!!!
这一连串的念头卑鄙得太可怕了!
她的灵魂被自己这一连串念头吓得瑟瑟发抖!
不! 不!!不!!! ……
她竟失声叫嚷出了一个“不”字。
她下意识地用一只手背堵住了嘴。
不……
她想。那样做了我不但不能使自己获得拯救,反而会堕落到自己和别人都无
法再拯救的地狱中去!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让一切形式的审判对我开庭吧!
“简”,你要给我勇气啊!
她又捧起了一捧雪,塞进口中。
可耻! 堕落! 荒唐! 毫无意义的一时的冲动! ……既然已经发生了,就承担
吧! 后悔已晚了就绝不要后悔!
她决定对自己进行冷酷无情的挑战!
将会是一败涂地的挑战……
“教导员……”
她猛抬头,小周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
她缓缓站了起来,手中还攥着一把雪。
小周问:“教导员,你怎么不进屋? ”月辉下,对方的眼睛异常明亮。
“我……屋里太闷了……”她喃喃地说。
她的视线不禁从对方的肩头望过去:雪地上,另一行脚印从公路的方向插过
来,与她自己的那一行脚印并行至此。
但愿这是一场梦。
她心里还这么想。为了掩饰内心的慌乱,她尽量用一种正常的语调问:“管
理员的爱人送往医院了吗? ”
“已经送去了。营长也跟去了……”小周低声回答。
她没从小周的声音中听出什么特殊的意味。
她的心多少安定了一点。
她又说:“替我想着点,明天给营长家送一只灯泡。”
小周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她进一步说:“我正在营长家和他谈冬季干部集训的事,灯忽然就灭了,接
着你就来找营长……”
小周用更低的声音说:“教导员,这还用解释吗……”
沉默的一方是她自己了。
这是比对方虚伪的沉默。
但她只有沉默——因为对方的话把她“将”死了。
幸亏对方很快就使她从尴尬之中挣扎出来了。
“教导员,多冷啊,咱们进屋去吧! ”小周微微笑了一下,推开了门。
进屋后,小周说:“嘿,屋里也这么冷! ”
她说:“我没想到你今天晚上还会赶回来。”
小周说:“那你自己就不怕睡凉炕啦? ”
她说:“我自己无所谓。”
小周说:“傻瓜才会像你一样! 你睡凉炕的次数还少吗? 得什么妇女病再后
悔就晚了! ”说完,便蹲下身去,抡起斧头劈柴。
她望着这个一向对自己恭而不敬、顺而不近的北京姑娘,心头倏地滚过一阵
热浪。
她赶紧生火烧炕……
直至熄灯后,两人再没说什么话。
她穿着毛衣躺下了。
想到自己被扯断了带的乳罩,她不敢当着小周的面脱下毛衣。
她彻夜失眠,然而她不敢辗转。她几乎一动不动地仰躺了一夜,瞪大眼睛望
着屋顶……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 …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过去了……
什么也没发生。
任何轻波微涟也没有。
好像那件事根本就是她做的一个梦。
7
倒是小周对她似乎比从前亲近了些。而小孙因为小周对她的态度如此,也不
再视她为需要提防的人了。
只有几位营党委委员们表示过一点奇怪。他们奇怪的仅仅是营长为什么不穿
上教导员为他织的那件毛衣? 不合身?
她和营长的话,对某些重要问题的意见,在营党委委员们中间,仍具有决定
性的,互相补充的威信。
在各种工作会议或营党委会议上,营长还是常说那句话:“让教导员决定吧,
她也代表我! ”
在评选究竟谁有资格获得某种荣誉的时候,营长还是像从前那样,用无私的
口吻说:“我看就是小姚吧,她原则性强,组织能力强,工作责任心强,又是连
续三年的标兵……”说时,还是像从前那样,连看也不看她。
营党委委员们,营机关的所有人们,对此依然如从前一般毫无疑义,心悦诚
服。
但营长的这些话,在她听来,已不能像从前那样激起她心里由衷的感恩图报
的回响了,她似乎觉得这些话是受了污染的,隐裹着心照不宣的肮脏内涵。
这是负着罪过感的灵魂对心理的反馈。
她明知自己非常不应该那样去领会营长的那些话,不应该对自己对营长这么
无情这么严厉地进行并不公正的审判,不应该将自己也将营长的人格否定得那么
彻底。
然而沉重的罪过感以及由此造成的一系列的连锁反应的自裁意识,在她心灵
中扩散,糜烂,腐蚀,形成一环又一环的痛苦链条,紧紧地箍在她身上,无法挣
脱。
当没有第三者的时候,她和营长不能够再用正常的语调说一句话,不能够彼
此迎视一眼。仿佛两个人的内心里都蛰伏着一个魔鬼。不是她逃开了,便是他逃
开了。
天天读,政治学习,传达文件,还是由她主持的事。
腐化、堕落、败坏、丑恶行为、不良意识、生活作风、道德品质、灵魂、世
界观、自己割自己的尾巴,伪装是不能持久的等等,等等。
这些像《圣经》上的戒条一样,充斥语录本中,思想教育材料中和文件中的
词句,使她口读着,心颤着。这些词句,这种对人的灵魂进行消毒的形式,是她
以前所习惯的,读起来朗朗上口的,视为神圣职责的。而现在,却变成了一遍又
一遍往她灵魂上刷的镪水。每天的这种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捆绑起来扔
进了镪水池。
那是她每天都要经受折磨的时候,那是她每天最难度过的时候。
度过后,常常是一头冷汗。
然而在别人听来,教导员的声音仍像从前一样,咬字清晰,发音标准,铿铿
然具有警告的力量。职务的训练,使她成为全营读语录,读材料,读文件最适合
的人。
她心中暗暗开始诅咒这永无休止的种种宗教式的压迫人灵魂的形式了。
因为在这种形式中真正感到灵魂受压迫受践踏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别人。别
人可以将头低下去偷偷打盹,可以剪指甲,可以用笔在破纸片上乱涂乱画,可以
抠鼻孑L ,可以抓耳挠腮,可以胡思乱想……
会过去的,就会过去的,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总会过去的……
她只有如此抚慰自己。
她变了,憔悴了,常常发怔发痴。
一天,她独自沉思地坐在办公室里,营长走了进来。
她知道是他走了进来。她没动,没看他。
他从头上扯下皮帽子,语无伦次地,绝望之极地说:“我受不了啦! 我再也
不能忍下去啦! 共产党员……明人不做暗事……虽然我们没有……那个……但是
想……那个的念头……就是犯了作风错误! 我档案中没有过任何污点,可是这污
点在我心上了! ……
共产党员对党的一颗红心啊,从此就有污点了啊! 我要在营党委会上主动坦
白交待自己的严重错误,我要把我的……丑恶灵魂彻底暴露在大家面前! 我……
我不是人! 我甘心情愿接受大家的批判! 我要请求给我党纪处分! 我……我不配
当营长! ……他妈的我……共产党员对党的一颗红心……他妈的好端端地糟蹋了
啊! ……“
这山东汉子痛不欲生,由于话说得太急,满嘴吐出白沫,像一只螃蟹。他一
边说一边撕扯自己的领口,一颗扣子蹦飞了。他那样子仿佛神经有点错乱了,有
点让人感到可怕也有点让人感到可怜。
她慢慢站起,朝窗外瞥了一眼,猛地转过身,低声然而恨恨地说:“别嚷叫
! 你忍受不了啦? 你怎么就不问问我还能不能忍受? ……”
他半张着嘴,瞠目瞪着她。
她又一字一句地说:“忍受不了,也得忍受! ”
他呆住了。他那粗壮的脖子青筋暴起,他那突出的喉结上下一动,口中咕噜
有声,像把什么要涌出口的东西艰难地咽了下去。
她想:如果你心中真有个鬼,你就咬紧牙关,把它憋死在你心里! 别让它钻
出来吓你自己也吓别人!
“你要是敢交待半句,我就自杀! ”她的话每一个字都说得冷冰冰凉嗖嗖的。
她不是在威胁他,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而且也肯定会这么做。
他呆呆地望着她。
他渐渐低下头去,渐渐地转过他那高大魁梧的身体,无声地推开门,无声地
走出去了。
她仍呆呆地靠着桌子站立,凝视着他摔在炕上的狗皮帽子,许久许久一动不
动。
狗皮帽子仿佛变成了一条狗蜷在炕上。
人竟是多么自私啊!
自私的是我还是他呢?
她第一次像今天这样恶狠狠地对待自己的入党介绍人。
污点,错误……这两个词就能说明那件事吗? 人啊人,你为什么在不折磨别
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