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快四吧? ”
她摇头。
“慢四? ”
她摇头。
“探戈? ”
“都没意思。你要跳‘自由式’我才奉陪! ”
“华尔兹呢? 我认识这儿的经理,要求演奏什么舞曲,都不会使我失望。”
他有些得意洋洋地说,侧目打量了那青年一眼,脸上显出几分踌躇满志的中年人
对毛头小伙子不屑一顾的表情。
不料她竞坚持道:“自由式! ”
他扫兴起来。为赶时髦,他尽管已摘掉了“舞盲”的帽子,偶尔也独自伴着
音乐“自由”过,却从没在舞厅扭动开始发福的粗壮身体,他对“自由”太怯场。
“未见得吧? ”瘦高的青年慢条斯理地插话了。
“什么意思? ”他再次侧目打量对方。那张“彼得”式长发“包装”着长脸,
使他联想到了戴假头套的胡萝卜。
“乐队只听我的。”
“我忘给你们介绍一下了,”她观察出了他们彼此的醋意,用调和的语调说,
“这位是话剧团的乐队队长小刘,刘华。这位是我严大哥,报上介绍过的那位倒
……个体营业者。”
他看得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她很顾全他的尊严,才没将“倒爷”二字说出
口。但已说出了一个“倒”字,“个体营业者”五个字于事无补了。
妈的你还不如只说一个“爷”字! 他在心里生气地骂了她一句。
她一笑,补充道:“你们都是我的朋友。”
“靠卖女式衬衣裤衩发财的那位便是您? ”专业乐队的年轻队长讥讽地说,
以优雅的姿式从西服上衣兜里摸出一张喷香的名片。
夹在中指和食指间递给他。
这种给予使他感到受了莫大侮辱。
他不想接。她瞧着他。不接便连一点男人的气度也丧失掉了。犹豫片刻,还
是接了过去。
“我的名片没带。”他脸红了。其实他从没印过名片。他认为姚守义都有资
格印名片,自己没有。姚守义可以在自己的姓名前印上“木材加工厂第二车间主
任”,自己往姓名前印什么?
“名人是不需要名片的嘛! ”专业乐队的年轻队长说罢,傲气十足地挽着小
婉离开了,仿佛挽着自己老婆似的。
小婉连头也不回! 刚才还称他“严大哥”!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羞恼得想一头撞死在水泥廊柱前! 很久很久了,他没遭
到过如此的奚落!
他将那张喷香的名片撕碎,扔进了食品柜角的痰盂。
那令他嫉恨的小伙子挽着小婉走到舞场中央,竖起一只手臂,乐队便又奏起
了“迪斯科”。在他们的带动下,很多的人都一对一对转来绕去跳节奏剧烈的
“自由式”。跳得美的和跳得丑的都跳得那么来劲那么忘我! 几位过了中年的男
人和半老徐娘自甘落伍地退至外围,望洋兴叹。
他的手不由得伸进了西服内兜。
8
妈的同样穿的是高档质料的西装,同样扎的是“金利来,,领带。
同样是花十二元钱买的门票才进入这一流舞厅的,却被人瞧不起了!
他的手在西服内兜里攥紧了。攥住了一捆钱,整整一千元。
是带来要当面给小婉的,打算用这一千元赎一个良心过得去。此刻,他改变
了主意。由于那个傲气十足的年轻人,他决定扫她一大兴!
当这一曲“迪斯科”奏完,舞者们兴犹未艾地退出舞场时,他不被人注意地
走向乐队,右手依然插在西服内。
他先走到指挥身边,右手这时才抽出,手中是几张“大团结”。
拇指熟练地轻轻一捻,“大团结”呈扇形分开。五张。崭新。
“朋友,一点小意思,别见笑。”他搭讪着说。
“这……给过了……”风度翩翩的指挥,两眼盯着钱,诚实得可敬。
“我个人酬谢的……”他将“个人”二字拖出特别强调的意味。
指挥的手向钱伸出了,又收回去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接受。
他将钱夹在指挥的乐谱中。
指挥赶紧连声说:“惭愧,惭愧。”
所有的乐队队员都虎视眈眈地瞧着这令人兴奋的一幕。
他转过身,不多说什么,依次在每一位队员的乐谱中都夹了五张“大团结”。
并不亮出那捆钱,只是一次次将右手插入西服内,一次次抽出。抽出时,不多不
少必然崭新的五张。照例拇指轻轻一捻,呈扇形分开,使他们每人都看清,他没
有偏向,一视同仁。
他发完了,他们也一个个将钱揣入了衣兜。音乐是神圣的,衣兜才是放钱之
处。
他望着他们,右手还插在西服内,好像会再发一轮似的,起码使他们不免这
样以为。
他冲他们一笑,说:“快四、慢四、华尔兹、探戈,随你们奏,就是别来迪
斯科! ”
“听您的! ”
“当然听您的啦! ”
“放心。有您这句话,今晚禁绝迪斯科! ”
他们全体和和气气,堪为信赖。
他作出十分感激的表情,向他们点了一下头,从从容容地离开
他的目光到处寻视,看见小婉和那傲气十足的小伙子在一根廊柱前喁喁私语。
那小伙子曲臂撑着廊柱,另一只手搭在小婉肩
他避开他们的视线绕着向他们走过去。走到廊柱的另一面,
他背靠廊柱听他们的一番卿卿我我:
“你有把握出国吗? ”
“不是认识了你,我已经出去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
“听人讲,出去了也很不容易混到工作,沦落成难民可惨了! ”
“那就看是什么样的人出去了! 你知道,我是吹黑管的。像我这样的出去,
凭着一支黑管,几年后过上国外的中产阶级生活还成
“要有个人能带我出去,我给他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如今哪个姑娘不想到国外去呀! ”
他听到这儿,幽灵似的从廊柱背面闪现出来,仿佛怀着不容置疑的善良动机
似的说:“二十来岁,连个起码的文凭都没有,也不会外语的姑娘,作这种决定
可要三思而行啊! 前几天的晚报看过没有? 一个这样的姑娘被骗出国,最终落得
个给卖到下等妓院的结果! 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逃了三次才逃到中
国使馆,还是咱们中国使馆用外汇替她赎的身。送回来,成了个出口转内销! 掉
价多啦! ”
乐队队长瞠目瞪着他,半晌才从牙缝挤出四个字:“危言耸听! ”
“怎么是危言耸听呢? 这话要叫晚报的什么人听到了可会提抗议的呀! ”他
掏出了一盒“骆驼”,弹出一支,敬道:“请吸烟。”
“你滚! ”还是从牙缝往外挤着说。
“何必发火呢? 我一片好心,帮她参谋参谋。”他瞅瞅小婉,仿佛被误解而
又宽宏大量地耸了下肩膀,表示由衷的遗憾。
她白了他一眼,扯着新交男友的衣袖说:“咱们跳舞! ”
于是他们愤愤然离开了,旁若无人地走到舞场中央。傲气十足的专业乐队队
长又竖起一只手臂,遥遥向乐队做手势。
指挥棒一落,乐队奏起华尔兹。
“停! ”乐队队长喊了一声。
指挥扭头望他。
“你没看清我手势呀? ”
指挥棒又一落,乐队奏起探戈。
年轻气盛的乐队队长撇下小婉,冲向乐队,往他们面前一站,训斥道:“来
时怎么讲的? 都维护点我的脸面是不是? 谁从中作梗,跟我过不去?!”
乐队队员们面面相觑,目光一齐落在指挥身上。
指挥显得为难了。
他在这“军心动摇”的时刻又出现了,右手从西装内缓缓抽出,三张“大团
结”呈扇形捏在手中,微笑着往乐谱架上一插。
他又开始依次分发。和第一次一样,没偏没向,一视同仁。
许多舞者也莫名其妙地围过来,相互询问: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
“不知道。”
“乐队嫌钱少? ”
“嫌钱少找经理去,也不该亮我们呀! ”
一位半老徐娘对一个秃顶男人嘟哝:“那一对捣乱,一入场就是迪斯科,不
许换换样儿! 好像乐队是他俩出钱请的似的! ”
他不动声色地分发完了钱,对指挥举手打了个脆响的榧子。
指挥往后一甩头发,断然地大声说:“都往我这儿瞧! 你,瞧哪儿? 瞧指挥
棒! 华尔兹! ”
指挥棒骤然一落,弓弦齐运。
优美的华尔兹舞曲响彻舞场……
年轻的乐队队长身上那股不可一世的傲气被彻底瓦解,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一副尴尬相。
他用充满热情的语调鼓动众人:“跳哇,大家都跳哇! 尽情跳吧,这舞曲多
美! ”
小婉上前去扯自己的新交男友:“咱们走! ”
于是他们双双地走了。
乐队队长临走恶狠狠地扫了他的乐队队员们一眼。
他们都摆出专注的模样,根本不瞧一眼自己的队长——每人的乐谱中夹着三
张“大团结”,前后两排,看去怪有意思的。
用“大团结”打败了“迪斯科”,他感到一种胜利了的骄傲。
指挥忙里偷闲扭头对他说:“什么东西! 溜须拍马挠扯上个队长当,就不知
道自己有几两重了! ”
他宽宥地笑笑,转过身去。他明白指挥和每一个乐队队员都在期待着他给予
他们一个时机。果然,当他再面对乐队,夹在指挥和每一个乐队队员乐谱中的
“大团结”全不见了,而他竞没有听出舞曲在哪一个拍节问中断。
9
妈的水平真不低! 他想。
他不再感觉有一沓什么东西硌着自己的胸部了,但这可绝非一种非常之舒服
的丧失。他还是希望保持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