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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不是他的妻子,而是省教育厅的领导者和批准那件事的某位省委领导者。如果
招考和录取工作顺利,长女将来的工作也有了理想的着落,他这位作父亲的也了
结了一桩心事。何况他当时还认为,那件事的做法虽然不光明,但在目前情况下,
似乎也只有采取些策略。返城待业知青中,一批当年因父亲成了“走资派”,而
被驱赶到农村去接受思想改造的干部子女的就业问题,也不是件可以忽视的小事。
这个问题能够先一步得到解决,未尝不可。他没有预料到招考之事会酿成一中的
一场强烈风波……
当妻子的抬起头,低声说:“时间不早了,都睡吧。责任有省教育厅的头头
和省里的某位领导担着,你这位市长又何必如此坐立不安呢? ”
“责任? 什么责任? 让谁负责任? ”当儿子的对母亲的话很不以为然,大声
说:“难道让省教育厅的领导和省委的某位领导负一中事件的责任吗? 一百五十
名干部子女,当年被迫同一些普通老百姓的子女一块儿到农村去接受什么再教育,
一块儿睡大炕,锄大地,这对他们公道吗? 如今他们比二十几万返城待业知青早
一点获得就业机会,有什么了不得的? 如果我是市长……”
“住口! ”当父亲的严厉地喝斥道:“就凭你能说出这些话,你永远当不了
市长! 当市长的儿子是你这一辈子最大的出息! ”
受到喝斥的儿子,又退到窗前去了。
当母亲的却在喃喃自语:“究竟是什么人把真相透露出去的呢? ……”
弟弟对父亲的喝斥心中不服,一手放在窗台上,一手插在裤兜里,望着母亲
冷笑道:“妈妈,您何必费心呢? 我相信他是一定会被公安局查出来的! 也许此
刻公安局的警车就正向他家开去。如果我有权,对这个人一定要重判! 惩一儆百
! ”
“判几年? 以什么罪名? ”姚玉慧终于开口了,她不动声色地用平静的语调
发问,语调中包含着抢白的意味。
“蓄意煽动罪! 判他十年二十年! ”弟弟将受到父亲喝斥后的羞恼,全塞在
这两句话的每一个字中了。
姚玉慧猛地从沙发上站立了起来,宣告似的大声说:“爸爸,妈妈,我走了
! ”
“都这么晚了,你还要到哪儿去呀! ”母亲的目光中表达着请求——好女儿,
别将家庭气氛搞得势不两立,剑拔弩张……
“到公安局自首! 泄露真相的是我,不劳公安局的警车开到市长家门前! ”
“你?!……你对谁泄露过? ……他? ……”
弟弟妹妹不禁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母亲问的“他”是谁。
“原来如此! 我真想不到……”母亲盯着她的目光,由请求而变成了无法宽
容的谴责。
“那家伙真可恨! 妈,您别生我姐姐的气。姐姐肯定是因为对他缺乏戒心才
……”妹妹用主持公道的口吻替她辩护。
她却打断妹妹的话,并不希望获得什么谅解:“不,我明确告诉他的! ”
母亲仍盯着她,不住摇头,目光那么冷峻。仿佛识破她已不再是自己的女儿,
而是一个冒充自己女儿的骗子!
一辆警车呜叫着从附近的某一条街道驶过。渐远渐逝的警笛声,似乎提醒市
长一家人,一中事件没有结束。
弟弟仍像刚才那样站在窗前,缓慢而无情地说:“姐姐,你不但断送了自己
的机会,也断送了他人的机会。一百四十九名本市的干部子女们将永远诅咒和怀
恨你的! ”
“一百五十名。应该加上你自己! 你不是立场鲜明地站在他们一边的吗? ”
当姐姐的眯起眼睛凝视着弟弟,嘴角浮现出了冷笑,她也以弟弟那种缓慢而无情
的语调说:“被他们所诅咒和怀恨,并不能使我感到可怕! 被二十多万诅咒和怀
恨,才是我不能宽恕自己的罪过! 在开庭宣判这一事件时,我将与你那一百四十
九名当庭辩论。还有你,我的母亲……”她抬起手臂,面对面地指着母亲:
“我要揭发和控告你,参与了对一代人的亵渎和欺骗! ”
母亲的一只手啪地在茶几上使劲拍了一下,气得面色青白,说不出话来。
这时父亲又出现了。他站在客厅和隔室的门口,一言不发,用从未有过的恼
怒到极点的目光,一一扫视着妻子和儿女们。
客厅里一瞬间静得如同真空世界。
妹妹畏缩在沙发一端,怯怯地瞧着父亲。
母亲避开了父亲的目光。
只有她不避父亲的目光。
父女之间在肃静中对视了几分钟。
她想:“爸爸,从你口中说出一个使我难以接受的字,我就立刻转身离开这
个家! ”
父亲却只是低声道:“坐下。”
她又慢慢地坐在沙发一端了。
父亲又指着弟弟低声道:“出去。”
父亲的声音虽然很低,但妻子儿女谁都听出那是真正体现他威严的声音。
弟弟垂下头很快离开了客厅。
2
“你们都给我离开客厅! ”父亲突然低吼了一声,从客厅与隔室的门口消失
了。
妻子和女儿们谁都坐着没动,谁也不离开客厅。直至此时此刻,她们才感受
到,一中事件,对身为市长的丈夫和父亲所造成的压力,比她们所想到的要巨大
得多,严峻得多。
隔室传来了父亲拨电话的声音。
“我找曹局……”
显然,对方不待他的话说完,简单回答后,立刻就放了。
又拨。
“我是市长! 对不起什么?!他在哪儿?!局里? ……”
隔室安宁了几秒钟,再次响起拨电话声。拨得那么急促,好像本市市长的家
在这深更半夜被一伙暴徒包围了。
“我是市长! ……”开口就道出自己在本市的地位,无疑是怕对方不够重视
这次深更半夜的电话。
“立刻找你们局长来接电话! 什么? 不在? 他哪儿去啦? 做盗贼去了吗?!大
声点儿! 带着刑警队抓人去了? 抓什么人? 还要再抓多少?!立刻通知他,停止这
一行动! 这座城市没有他不会到处都在杀人放火! ……”
电话听筒重重地放下了。
烦乱的一刻不停的踱步声。
客厅里,还是那么肃静。母亲和两个女儿仍坐在她们刚才坐着的地方,谁也
不看谁。
“公民们,公民们,我们是本市公安局的治安宣传车。我们再次向你们宣传
本市公安局颁发的特殊治安令:第一……”
这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隔室的踱步声停止了。
紫绒帐幔哗地被扯到一旁去了,不仅在这座城市,而且在这个家庭也拥有至
高权力的那个男人,又出现在隔室与客厅之间。他的出现,使一声不响地坐在客
厅里的妻子和两个女儿都显得神色不安。公安局宣传车的广播声对他此刻的暴躁
情绪等于火上浇油!
她们一个接一个将脸转向他,默默瞧着他。
他望着窗外。紫绒窗帘将客厅与黑夜隔开了,广播声却不是它所能隔开的。
“警告某些对社会治安进行挑战的人,公安机关的神圣社会使命是威严的,
将对你们进行无情的严厉打击! 聚众闹事者的下场,必将是……”
宣传车从院墙后的那条马路上驶过去了。
代表城市卫士者们的那个凌厉的女性的声音,像一位铁腕女王在对她的臣民
们发表王室诏书。
这声音也仿佛在向全市人民宣告——城市时时刻刻面临着某种威胁。它的敌
人是存在着的、危险的、蔑视它的、正预备着对它采取什么对抗行动的。
这声音如同刚才驶过的警车的凄厉呜叫一般,渐远,渐逝,终于使市长家客
厅里的人完全听不到了。
但这声音扰醒了另外一些人们的睡眠。
许多大街小巷的,许多家庭的返城待业知青,从被窝里翻起身,注意聆听。
他们都听清楚了,听明白了。正因为听明白了,某种敌意在他们心中扩散着,
增长着,裂变着。
城市和她的长子长女们反目了。
扭曲的爱情能够使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由爱而仇;扭曲的历史能够使一代人
对一座城市由亲而恨。爱情和历史都是最应该小心避免被扭曲的,而又都是最经
常遭到扭曲的。人扭曲了它们,它们报复人。几千年了。
一九八零年,在这座城市里,一代人与历史十几年前的冲突,十几年后难以
避免地潜在地酝酿着了。
咪……导味咪……
悦耳的音乐门铃声响起来了。
他们听到了开门声。
“你? ……从来没有一个人在这么晚的时候还到我们家里……做客……”
“我也从来没有在这么晚的时候还到谁家里做客……告诉你姐姐,我要见她
一面。”
姚玉慧立刻就从声音和那种高傲的语气听出来者是谁了。
她又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妹妹分明也听出来者是谁了,目光首先朝母亲瞥去,随后不安地转移到她脸
上,充满疑团地瞧着她。
弟弟出现在客厅门口,两手抱着胳膊,表情极为冷淡地对她说:“他来了,
要见你一面。”
她正欲离开客厅,母亲的眼睛看住她问:“谁? 干什么的? ”
妹妹朝她挤眼睛,意思是——别说是他!
弟弟却望着母亲,挖苦地替她回答:“您为我姐姐请的那位家庭辅导教师。”
母亲怫然变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再见他! ”
她刚欲反驳一句什么,父亲却已对母亲开口道:“激动什么? 值得那么激动
吗? 他又不是杀人犯。”
她感激地朝父亲看了一眼,匆匆走出客厅。
弟弟在她离开客厅后又走进客厅。她听到弟弟在客厅里说了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