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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夜晚和清晨出入庭院,和服裤裙大概会吸取草上的夜露,不一会儿就变得又湿又重了吧。
幸好现在有阳光,草丛还算干燥。
博雅没打招呼便钻进门内。他穿着公卿便服,绿草的叶尖沙沙扫拂裤裙下摆,而腰上佩带的那把朱鞘长刀,刀尖往后上翘,宛如潜行在草丛中的兽尾。
往年这时期通常已是梅雨期,但今年却还不见到雨季来临的迹象。
一股甘甜花香夹杂在绿草味道中,传到博雅鼻尖。
是栀子花香。
看样子,这宅邸内的某处已有栀子花开了。
博雅在宅邸入口顿住脚步。
“还是这么粗心大意……”
两扇门扉一左一右地敞着。
“晴明在不在呀——,”博雅往里打招呼。
没有回应。
停顿一下,博雅再度开口:“我上去喽。”说完,便跨进门堂。
“要脱鞋喔,博雅。”
博雅脚边突然传来这句话。
博雅望向脚边,发现地上有只用后脚站着的小萱鼠,正睁着黑眼珠仰望自己。
萱鼠与博雅四目相交后,小声吱吱叫了一声,便奔窜得无影无踪。
博雅脱掉鹿皮靴,抬脚跨上地板。
“在屋里吗?”
他沿走廊绕进宅邸里屋,果然看见身穿白色狩衣的晴明,正枕着右手肘横躺在走廊上。
晴明观赏着庭院,面前搁着酒瓶和酒杯。
酒杯有两只,一旁还有个素烧陶盘,盘上有沙丁鱼干。
“你在干什么?”博雅开口。
“等好久喽,博雅……”晴明仍横躺着回应。
晴明似乎于事前便知道博雅会来。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你经过一条戾桥来这里的吧?”
“恩,是啊。”
“那时你在桥上喃喃自语,说不知道晴明在不在对吧?”
“好象说过,可你又怎么知道?”
晴明不回答,只呵呵笑了一声,撑起上半身,然后盘起腿来。
“对了,听说你在那做戾桥下养着式神。是那式神告诉你的吗?”
“你就认为是这样好了。先坐吧,博雅。”晴明回道。
晴明皮肤白皙,身材高挑,眉清目秀,五官俊美。
双唇仿佛微微抹上一层胭脂,含着微笑。
看不出年龄有多大,说是四十出头也不为过,但有时看来却像个不到三十的青年。
“刚刚有只萱鼠对我讲话。晴明,那是你的声音喔。”盘腿坐到晴明身边的博雅这么说。
晴明伸手抓起沙丁鱼干,撕碎后抛到院子。
吱!在庭院里等候的萱鼠叫了一声,灵巧地用嘴巴接住晴明抛来的沙丁鱼干,咬着鱼干消失在草丛中。
“那是给萱鼠的谢礼。”晴明回答道。
“你家到底有些什么鬼花样,我完全搞不懂。”博雅的坐姿始终端正,耿直的叹道。
方才闻到的那股甘甜花香,随风四处飘荡。
博雅望向庭院,庭院深处,白色栀子花星星点点的开着。
“栀子花好香啊。”
博雅语毕,晴明微笑着回说:“真是希奇。”
“希奇?什么希奇?”
“没想到你才刚坐下,酒还没下肚就开始赏花了。”
“我又不是不解风情的大老粗。”
“我知道,你是老实人。”
晴明端起酒杯,为两人斟酒。
“今天我不是来喝酒的。”
“不过也不是专程来拒绝喝酒的吧。”
“你嘴巴真甜。”
“这酒的味道更甜。”说着晴明已端起酒杯。
博雅依然端坐着,伸手举起酒杯:“喝吧!”
“唔。”
两人互敬一声,仰头喝尽杯中之酒。
这回轮到博雅在两只空酒杯中倒酒。
“忠见大人还好吧?”晴明端起第二杯酒,边喝边问。
“恩,值夜更时偶尔会碰见他。”博雅回道。
忠见,指的是壬生忠见。
去年三月,宫中清凉殿举行了和歌竞赛大会,壬生忠见因为败给了平兼盛,因而患上不饮不食之病,最后撒手人寰。
忠见所作的和歌是:
迷恋伊人矣我只自如常日行风声传万里此情才萌发心头但望人人都不如
兼盛的和歌是:
私心藏密意却不觉形于言色吾身之爱恋怎的人人皆探问为谁而若有所思
结果,忠见败给了兼盛。
宫中众人背地里都说,忠见会生病,是因为输了和歌竞赛。
从那以后,忠见的冤魂偶尔会出现在宫中,每次都哀戚地吟诵自己所作的(迷恋伊人矣),在暗夜宫中漫步,最后消失无踪。
仅是无害的幽灵。
“对了,博雅……”
“什么事?”
“下次我们带酒去听忠见大人吟颂和歌吧。”
“别开玩笑了!”博雅张口结舌地望着晴明。
“这有什么不好?”晴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我最近突然感觉人生实在无常,老是听到一些有关幽灵的事。”
“是吗?”晴明咬着沙丁鱼做的下酒菜,望着博雅。
“你听说过小野宫右大臣实次看到的那个事吗?”
“没有。”
“大约七天前,实次进宫觐见皇上后,沿着大宫大路南行回家时,在牛车前发现一个小油罐。”
“唔。”
“听说那小油罐跟活的一样,在牛车前一直往前跳。实次觉得小油罐实在很奇怪,便跟着小油罐走,结果那小油罐听在某户宅邸的大门前。”
“然后呢?”
“宅邸大门紧闭着,小油罐进不去。后来小油罐就朝着钥匙孔跳呀跳,不知跳了多少次,最后终于达到目的,从钥匙孔你钻进去了。”
“真有趣。”晴明轻声道。
“回家后,实次一直惦记着这件事,便命人到那宅邸打探……”
“结果呢?那宅邸有人死了吗?”
“晴明。你怎么知道?去打探的下人回来向实次报告,说那宅邸有一位长年卧病在床的年轻姑娘,就在当天中午过世了。”
“果然如此。”
“没想到这世上竟也有那种阴魂。”
“当然有吧。”
“晴明,漫道非人也非动物的东野也能够显魂?”
“那还用讲。”晴明回答的干脆爽快。
“我是说没有生命的东西耶?”
“即使是没有生命的东西,灵魂也会凭付其上。”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灵魂可以凭付在任何东西上。”
“连油罐也可以?”
“对。”
“真是难以置信。”
“不只是油罐,连随处可见的小石头都有灵魂。”
“为什么?我可以理解人或动物有灵魂,可是为什么连油罐和石头也有灵魂?”
“那我问你,你不觉得人或动物有灵魂很奇怪吗?”
“当然不奇怪了。”
“那再问你,为什么人或动物有灵魂一点都不奇怪呢?”
“那是因为……”博雅讲到一半又顿住了。
“我不知道,晴明。本来我以为答得出来,但是再一想,突然又完全搞不懂了。”博雅回答的很直率。
“你听好,博雅,如果人或动物有灵魂是理所当然的事,那么,油罐或石头有灵魂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唔。”
“油罐或石头有灵魂是怪事的话,人或动物有灵魂也是怪事。”
“唔。”
“博雅,我再问你,所谓灵魂,到底是什么东西?”
“晴明,别问我这种难题。”
“其实灵魂也是一种咒。”
“又扯上咒?”
“灵魂和咒可以视为完全两样的东西,但也可以视为相同的东西。关键在于我们怎么看。”
“原来如此。”博雅一脸难以理解地点点头。
“例如这儿有一块石头。”“唔。”“简单说来,这石头本来就命中注定内含‘石头’这个咒。”“唔。”“假设我抓着这石头去殴打某人,而把对方打死了……”“唔。”“那这块石头到底是石头,还是武器?”“唔……”博雅低声沉吟了半晌。“大概既是石头,也是武器吧?”博雅回答。“正是,博雅你总算理解了。”“我当然理解。”博雅拙口笨腮地点头。“我说灵魂与咒是同样的东西,正是这意思。”“是吗?”“也就是说,我在石头上施了‘武器’这个咒。”“对了,忘了是什么时候,你也说过名字就是最简单的咒。”
“咒也是形形色色。名字是一种咒,将石头当武器的行为,也等于是一种施咒行为。这是咒的基本道理。任何人都能够施咒……”
“唔。”
“还有,古人曾说,只要形状相似,灵魂便会附身,那可不是乱说的。”
“……”
“形状也是咒的一种。”
“唔。”博雅又如堕入雾中。
“例如这儿有块形状与人相似的石头。”
“唔。”
“这石头便是内含了‘人’这个咒的石头。形状愈是相似,石头本身所含的咒力就愈强,而石头的灵魂也会带点人的灵性。如果只是如此,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只因为形状像人,大家便膜拜那石头的话,等于在石头上又施下更强烈的咒。那么,石头的灵性便会更加强烈了。”
“原来如此。”
“某些会作祟的石头,正是这种让人膜拜了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石头。”
“原来是这样啊。”
“正是这样啊。本来只是普通的泥土,但经人捏弄,又烧成罐,就表示人又捏弄又烧火,费事费时地在泥土身上施下‘罐’这个咒。也因此,其中一个罐的化身为鬼怪,惹祸招灾,也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你是说,实次看到的那个油罐,正是这种泥土的其中之一?”
“也或许是没有实体的鬼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