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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嚯,你好,蓝鸟。”约翰·查普曼打招呼说。
“滚你的蛋,你这个光脚丫子的疯子白鬼。”哈里·蓝鸟看样子很健谈,“一看见你,我全身上下直起鸡皮疙瘩。”
房间远处的角落里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人,有的玩扑克,有的聊天。剩下的都是年龄和哈里·蓝鸟差不多的年轻人,正等着轮到他们玩撞球。这是一张全尺寸的撞球台,一侧的绿色台面上有个裂口,用银灰色的胶皮修补好。
“我从你叔叔那儿带来一个口讯。”查普曼一点儿也不在乎哈里·蓝鸟的话,“他说叫你把你的车子给这两个人。”
大厅里大概有三十到四十个人。现在,每一个人都极度专注地盯着手中的纸牌,或者自个儿的脚丫子、手指甲,拼命假装他们没有偷听。
“他不是我叔叔!”
大厅里弥漫着香烟的烟雾。查普曼咧开嘴巴,笑了,露出一口影子见过的最糟糕最难看的牙齿。“你想把这些话告诉你叔叔吗?他说,只是因为你,他才至今留在拉寇塔。”
“威士忌·杰克说过很多话。”哈里·蓝鸟说。但他说的其实并不是“威士忌·杰克”,在影子听来,他似乎说了一个发音很相似的名字,他觉得好像是“威萨克加克”。他们大家说的就是这个名字,而不是“威士忌杰克”。
影子道:“他是说过很多话,其中之一就是,我们可以用我们的温尼贝戈交换你的别克车。”
“我没看见什么温尼贝戈。”
“他会把那辆温尼贝戈带给你的。”约翰·查普曼说,“你知道他会的。”
哈里·蓝鸟想打中球,结果打偏了,他的双手不够稳定。“我可不是那只老狐狸的什么鬼侄子。”哈里·蓝鸟说,“只盼他不要再跟别人这么说了。”
“宁肯当一头活着的狐狸,也不要当死掉的狼。”星期三突然开口,声音十分深沉,像一声咆哮。“现在,你会把车子交给我们吗?”
哈里·蓝鸟的身体猛地一哆嗦,人人都看出来了。“行啊,”他说,“没问题。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常常开玩笑。”他把球棒放在球桌上,从挂在门旁边衣钩上的一排看起来差不多的外套中拉下来一件厚外套,“我先把我的东西从车里取出来。”他说。
他飞快地瞄了星期三一眼,好像担心这个老头子发作。
哈里·蓝鸟的车子停在外面一百码左右的地方。大家向车子走过去,走过一间很小的粉刷成白色的天主教教堂。一个穿着神父服饰的人站在门口,盯着他们经过。那人在抽烟,但看上去并不喜欢抽烟。
“你好,神父!”约翰·查普曼冲他打招呼,但那人没搭理他。他用鞋跟踩灭香烟,再拣起烟头,丢进门旁的垃圾筒,接着走回教堂。
哈里·蓝鸟的车子没有后视镜。影子从来没见过车胎能磨损成这个样子:花纹全没了,只剩下光光的黑色橡胶。哈里·蓝鸟告诉他们这辆车很耗油,但只要不断灌进汽油,它就可以永远开下去,直到它停下。
哈里·蓝鸟把车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塞进一个黑色垃圾袋(这批垃圾包括几个廉价啤酒瓶,一小袋用银箔纸包裹、随便塞在汽车烟灰缸里的大麻膏,两打西部乡村音乐的磁带,还有一本破烂发黄的旧书《异乡异客》)。“很抱歉,刚才惹你不高兴了。”哈里·蓝鸟对星期三说,递给他车子钥匙。“知道我什么时候能拿到那辆温尼贝戈吗?”
“问你叔叔去。搞他妈二手车交易的是他。”星期三气乎乎地说。
“威萨克加克不是我叔叔。”哈里·蓝鸟纠正说。他拿着黑色垃圾袋,走进最靠近的一栋房子,在身后关上房门。
到了苏族瀑布一家食品店的门口,他们把约翰·查普曼放下来。
一路上,星期三一句话都没说。自从离开威士忌·杰克的家,他一直怒气冲冲的。
在圣保罗市外的一家家庭餐厅,影子拣起一份别人丢下的报纸翻看。他看了一遍,又仔细地再看一遍,接着把报纸递给星期三。
“看这条消息!”影子说。
星期三叹口气,看了看报纸。“我很高兴,”他说,“航空管制的争论已得到解决,没有闹到工业诉讼的程度。”
“不是那个。”影子说,“看这儿!报纸上的日期,今天是2月14日!”
“情人节快乐。”
“我们是在1月哪一天出发的?20日?21日?精确日期我记不清了,不过那天是1月的第三周。我们在路上总共只花了三天时间。可为什么今天会是2月14日?”
“因为我们走了差不多一个月。”星期三解释说,“在那条糟糕的路上,在后台的路上。”
“还说是捷径,这算什么鬼捷径。”影子说。
星期三一把推开报纸。“去他妈的约翰·苹果籽,去他妈的保罗·班扬。在现实生活中,查普曼拥有十四个苹果果园,他开垦的土地以数千亩计。没错,边疆开拓后,他的故事仍旧流传下来了。但那些故事里没有一句是事实,除了讲到有一次他发了疯之外。不过没关系。报纸不是常说,真相不够轰动的话,刊登编造的传奇故事好了。这个国家需要属于自己的传奇,即使是没人相信的传奇也罢。”
“但那些传奇是真的,你亲眼见过。”
“我早就过时了。还有谁他妈的会在乎我!”
影子轻声道:“你是一位神灵。”
星期三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上去似乎想说什么。可接下来,他只是瘫在椅子里,低下头,盯着菜单。“又如何?”
“做个天神很酷的。”影子安慰他说。
“真的吗?”星期三又问。这一次是影子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在距离湖畔镇25英里的一个加油站里,影子在洗手间的墙壁上看到了家庭自制的复印传单,上面是艾丽森·麦克加文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行手写字,“你见过我吗?”照片与学校年鉴上的照片是同一张。前排牙齿上戴着蓝色橡胶牙套、长大后想从事动物保护工作的女孩在照片上自信地笑着,。
你见过我吗?
影子买了一条士力架花生巧克力,一瓶水,还有一份《湖畔报》。重头文章是湖畔镇记者玛格丽特·奥尔森写的,附有一张照片:一个男孩和一个成年人站在冰封湖面上一座像户外厕所似的冰上垂钓小屋旁,一起举着一条大鱼。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标题写着:父子俩打破本地北美梭鱼捕获纪录,详见内文。
轮到星期三开车时,他说:“给我读几条你在报纸上找到的有趣消息。”
影子仔细看着报纸,慢慢翻了一遍,可惜没找到任何有意思的新闻。
星期三在他公寓门前的车道上让他下车。一只烟灰色的猫站在车道上盯着他。他想抚摩它时,它却飞快地溜掉了。
影子在公寓门前的木头平台上停下来,极目眺望整个湖面,只见湖面上到处是绿色、棕色的冰上垂钓小屋。有些小屋外面还停着车子。最靠近桥的冰面上是那辆老旧的绿色破冰车,和报纸上刊登的照片一模一样。“三月二十三日。”影子鼓励地说,“早晨9:15分左右。加油。”
“绝对不可能。”一个女人的声音说,“4月3日,下午6:00。那一刻的温度才够高。”影子忍不住笑起来。玛格丽特·奥尔森穿着一件滑雪服,站在平台的另一端,正往喂鸟器里盛鸟食。
“我看了你在《湖畔报》上的文章,打破记录的梭鱼那篇。”
“挺刺激的,对吗?”
“哦,也许应该说,很有教育意义。”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她说,“你出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是吧?”
“我叔叔有事要我帮忙。”影子说,“时间过得真快,简直跟逃走了似的。”
她把最后一块板油块放进盒子,开始用一个塑料奶罐往一只小口袋里倒蓟仁。附近一株冷杉上,几只披着橄榄色冬装的金翅雀急不可耐地扑腾着。
“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任何关于艾丽森·麦克加文的消息。”
“没什么可供报道的新内容。她依然下落不明。有传言说有人在底特律见过她,不过很快就证明只是一条假消息。”
“可怜的孩子。”
玛格丽特·奥尔森将鸟食罐子上的盖子拧紧。“我希望她死了。”她就事论事地说。
影子震惊地问:“为什么?”
“因为其他任何结果都比死亡更可怕。”
金翅雀发疯似的在冷杉树枝上跳来跳去,恨不得这两个人赶紧离开。
你心里想的不是艾丽森,影子心想,你想的是你自己的儿子,你想的是桑迪。
他记得以前什么时候曾听到有人说“我想桑迪”。那人是谁?
“很高兴和你聊天。”他说。
“谢谢,”她说,“我也一样。”
二月每天都是阴沉沉的天气,白天很短,转眼就过去了。有几天下雪,更多的日子没下雪。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最暖和的几天,气温回升到零点以上。影子一直待在他的公寓里,直到觉得房间仿佛牢房一样。于是,在星期三不需要他出门旅行的日子里,他开始外出散步。
白天基本上都在散步,有时甚至徒步走到镇子外面。他独自一人走着,一直走到位于镇子西北部的国家森林,或者南边的玉米地和奶牛牧场。他走过木材场,沿着旧日的火车轨道步行,再转到公路上走回来。有几次他甚至沿着冰封的湖面,从北岸一直走到南岸。有时候,他可以看到当地的居民、冬季游客和慢跑者,他冲他们挥手打招呼。大多数时候,一路上什么人都看不到,看到的只有乌鸦和雀鸟。偶尔有几次,他看见鹰享用公路上被车子撞死的负鼠或者浣熊。在一次格外难忘的偶遇中,他亲眼见到一只鹰从白松河中抓起一条银色的鱼(这条河中央的河水在冬日里依然奔腾流淌)。那条鱼在鹰爪中疯狂扭动着,在中午的阳光下折射出闪闪光芒。影子想象那条鱼获得了自由,从天空中落下,游回河水。他露出一抹冷酷的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