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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芹及敦氏昆仲等一行八人攀登在香山的小路上。
嫣梅和敦诚轮流搀扶着李鼎往山上爬,他们大家走走歇歇,歇歇走走。
好不容易登上了毓皇顶,不料墨云早已等在庙外。
雪芹非常奇怪:“惠明法师,你真的得道成仙了,怎么就知道我们会来?”
墨云嫣然一笑:“天机岂能泄露。”
大家面面相觑!莫明其妙。
“怪哉,怪哉,未卜先知,倘若真能如此,我也出家吧,幸好我还是孤身一人,赤条条往来无牵挂。”文善自言自语开着玩笑说。
墨云拉过来嫣梅与其耳语,嫣梅立刻笑弯了腰。
“咦?表妹……”
嫣梅止住笑声,用手指着大家:“袞袞诸公,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竟然被一语所迷。令人可发一笑。”
“我真胡涂了。”敦敏看看雪芹,表现出茫然不解的样子。
“唉,今天是什么日子?”墨云发问。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8)
文善回答得最快:“重阳节呀。”
“着啊!师傅让我在此迎接登高进香的施主,不是专等你们诸位。”
雪芹一拍脑门儿:“我的天哪!是我自作多……”
墨云“嗯——”
“多……多嘴!”
“好了,好了。快进庙吧。”文善招呼着众人正欲进庙。
不料墨云把脸一沉:“站住!不准进去!”
“为什么?”雪芹又不明白了。
“佛门净地,这鸡鸭鱼肉岂能进入。”
“原来如此。”雪芹跟大伙挥挥手:“咱们就打地摊吧。”
“走,我有素斋奉献。李老爷、嫣梅姑娘请。”墨云让进李家伯侄,然后跟雪芹等四人说:“对诸位,只有清茶招待了。”说完走进庙去。
“得,也不算老干的。”文善在自我解嘲。
两个仆人打开食盒摆好杯盘,雪芹等人开始饮酒。
文善拿过来三弦,边解去琴囊边说:“雪芹,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带着弦子来香山吗,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拜读了大作,被宝玉探晴雯一节感动得泪飞涕零。故而我写一段岔曲,名为《嗑指换袄》,我唱唱,请三位指教。”
雪芹首先鼓掌:“好,好,您甭客气,唱吧。”
文善恭恭手,调动琴弦,悠然唱道:
饮恨含冤,俏丫环病卧在床前,
叹晴雯自离荣府,病势沉绵。
荡悠悠一缕香魂犹未散,
更可恨嫂嫂出门竟不还。
想当年在怡红院,
病补孔雀裘,撕碎了泥金扇。
终日里寻花斗草戏秋千,
也无非是秋纹、麝月、佳蕙同春燕。
闷来时,无拘管,
不往稻香村就奔梨香院。
寻找那一班女伶,
喧呼戏耍多留恋。
到如今,繁华转眼尽皆空,
只身带病把家还。
人生在世似浮游,
多情的宝玉难相见,我准备着长恨相思入九泉……
墨云在自己的寮舍中为李氏伯侄预备了四样素菜,一壶清茶。
墨云举杯:“我们只能以茶代酒了。您二位请吧。”
大家边吃边谈,墨云突然发问:“嫣梅姑娘,您还记得小红吗?”
“怎么不记得,紫雨走了之后,小红就来了,咱们四个人在榭园住了小一年了吧,怎么,有她的消息?”
“嗯,我们倒是常见面。”
“嚄?”
“二次遇祸之后,她被带到庄亲王府,庄亲王把她收作通房丫头,故而她常陪着福晋到我们庵里来烧香,也经常问起芹哥儿和你们伯侄的消息。”
李鼎点点头:“是个有良心的孩子。”
“敢情。”墨云接着说:“有一回她知道芹哥儿就住在山下,生计维艰,马上就褪下一支金镯子来。”
“你收了?”嫣梅问。
“哪能啊,芹哥儿的脾气秉性我还不知道。唉!这么善的心术,可怎么会不得好报呢?”
“怎么啦?”
“有一回她来,跟我掉着眼泪说了一件事儿。她说,有一天晚上,她伺候完庄亲王回到房中,点上油灯,卸去簪环,脱了衣服正要上床入睡,不料逼死紫雨的王世子弘普,从帐子后面钻了出来。
“当然把小红吓了一跳,弘普的来意自然不问可知。
“小红一面拒绝,一面躲闪,一面向弘普申明,自己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岂料不说还好,这一说弘普更来劲儿啦!他跟小红说:‘你跟老头子睡觉,那有意思吗?’‘你私下里打听打听,这府里漂亮的丫头,哪个没得过我的好处?你敢不顺顺溜溜的,我就掐死你!’
“就这样,小红又毁到弘普的手里。”
“真是造孽啊!”嫣梅闻之动容。
“人伦败坏,禽兽不如。阿弥陀佛,让界外人不能不恼。”李鼎把筷子拍在桌上。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9)
三人面面相觑,黯然无语。
这时,文善的歌声传入寮舍。
那宝玉轻离荣国府偷出大观园,
直奔那晴雯的家中把多情看。
但见她支离傲骨瘦如柴,
香消玉损芳容变,
多情公子痛伤情,连将姐姐低声唤。
惊醒了俏丫环,
连说道:莫非是梦中来相见。
可怜我徒负虚名苦含冤,
硬说是狐媚把人缠。
今既与你得相见,
能让我即死黄泉也心甘。
嫣梅跟墨云、李鼎说:“这是谁写的,真不错,咱们瞧瞧去。”
“好。”墨云起身答应。她们出离寮舍来到山门以外。
文善仍在弹唱:
晴雯说到伤心处,
咯吱吱把两根葱管的指甲齐嗑断。
递与公子在手中擎,
颤声道:想奴之时将它看。
这公子似醉如痴肝肠断,只哭得泪眼
扑簌(卧牛)长吁短叹。
又见她强扎挣把身翻,
爬扶起,吁吁喘。
忙将那贴身小袄轻轻脱下,
连声说:快将你锦衣脱下同奴换。
公子领会其中意,
急将锦衣脱下替她穿。
只累得那晴雯虚乏玉体津津汗,
颤声说:从今就死总心甘。
恰此时窗外有人说真大胆,
原来是晴雯的嫂嫂把家还。
那宝玉眼含热泪忙离去,
到后来幻境才结未了缘。
众人一齐鼓掌:“好,好,真有高的。”
雪芹举杯在手:“文善兄,我敬你一杯,一谢你这段岔曲写的好,唱的也好。”
“您夸奖了。”
“二谢你给了我一个很大的启迪。”
“你也想写岔曲啦?”
“非也。”
“非也?!”文善及众人殊为不解。
“我不是想写岔曲,我是想把我写的书编成马头调,连说带唱,就在黄叶村头上那家酒馆里,定期说唱给乡亲们听,倘若乡亲们喜欢听,那就是说我的书写得有点儿意思,否则就返工重写。”
嫣梅首先赞成:“这是个好办法,给走黑道的人照个亮儿。”
“对,有道理。”敦诚也很赞同。
“怎么样,文善兄,一四七您来唱岔曲,二五八我开大书,如何?”
“您饶了我吧,打我们家到香山,来回一百里地,一个月九趟,您想累死我,这把弦子我双手奉赠,您自个儿唱吧。我们家还要我哪!”文善的一番话,引得众人笑声一片。
登高的盛会大家尽欢而散。雪芹回到黄叶村,仍然日以继夜写他的《石头记》。
这一天,雪芹在书稿上写下一条回目:《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荣国府归省庆元宵》。
他刚要动笔,却又停下来默想沉思:“借省亲写南巡,为了一场虚热闹而鱼肉百姓自然是好主意,可是傅家的贵妃替皇帝被刺死在木兰围场,和宝珠姑娘代公主和番的事,仍然不能告知天下,这……应该找谁议论议论呢?”
黄叶村中别无可谈的对象,只有找大师兄,故而雪芹翌日绝早便来到张宜泉的家,向其说明来意。
张宜泉想了想说:“这的确是个难事,既不能明说,又要让人知道。我也没什么高明的办法。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或许能受些启迪。”
“好,好。”
张宜泉与雪芹登上香山,来到一处废寺,断壁残垣荒草满径,人烟罕到,满目苍凉。
张宜泉指着这些遗迹说:“雪芹你看,这座废寺原名广泉寺,年久失修故而倒塌,烟火久断,寺无僧侣。但是你看这些基石、断壁、碑座、石阶,可以想象当年的轮廓,似乎有呼之欲出,唤之可现之感。我还做了一首小诗,你且听好:
君诗曾未等闲吟,
破刹今游寄兴深。
碑暗定知含雨色,
第十章 不如著书黄叶村(10)
墙可见补云阴。
蝉鸣荒径遥相唤,
蛩唱空厨近自寻。
寂寞西郊人到罕,
有谁曳杖过烟林。
雪芹吟哦着其中的两句:“‘碑暗定知含雨色,墙可见补云阴。’就是说只见其影,不见其形。”
“也可以说‘一歌而两声’。”
雪芹频频点头,体会着“一歌而两声”的用意。
雪芹和张宜泉从广泉寺归来,经过村口的酒馆,掌柜的出来将雪芹拦住:“曹二爷、张先生二位请留步。请进来喝壶茶、歇歇脚。我还有下情回禀。”
雪芹和张宜泉走进酒店坐定。掌柜的献上茶来,然后在桌上放了四两银子:“曹二爷,您那张墨竹卖了四两银子,我拿一两顶酒账,下余三两您收好。”
“这一两送给你做酬金。那二两存在柜上,我要有用自然来拿,不用就顶酒账。”
“好嘞。谢谢曹二爷啦。”掌柜拿了银子,还请个安。雪芹说:“给我们上酒吧,今天我请客。”
“别价!今天我请客。您稍候,马上就到。”掌柜的满心欢喜的备酒去了。
雪芹继续跟张宜泉议论写书的事:“一歌而两声的道理我是懂了,但真的运用起来,又容易不得要领,比方说:隐真,极易,演假,也不难,难在隐真又得让读者知真,演假也能让读者知假。”
“这些事只能在运笔中表达,局外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