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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紧走几步送到二门,还要再送,被范时绎拦住:“一屋子的客人,请留步吧。”说完扬长而去。
曹向身边的丁汉臣使了个眼色。
丁汉臣点头会意,尾随范大人走出二门。
曹转身直奔后堂,他抬头看看,天空依然雪花飞舞,想找把伞吧,又得耽误工夫,只好冒雪而行。站在大厅门边的丁少臣看在眼里,他赶忙张开一把油伞,追了上去。曹心里忐忑不安,偏巧脚下一滑,几乎跌倒,丁少臣眼明手快,上前一把扶住:“老爷,您留神。”
“哎哎。”曹在少臣的搀扶下,继续往内宅走,他看了少臣一眼,觉得这孩子又长高了:“少臣,你今年十几啦?”
“回老爷,我十九了。”
“嚄,都快二十啦,大人了。”
“可不是。”
曹马上想到丁家父子,三世家奴,忠心耿耿,非常难得。一旦这个家被抄没,他父子也难脱干系:“唉……”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跟少臣说:“咱们家往后要是日子安稳了,我一准给你荐份差使,补一份钱粮,别一辈子总伺候人哪。”
“多谢老爷恩典。可眼下咱们不是过的挺安稳的。”
“你阿玛没跟你说过什么?”
少臣摇摇头:“没有啊。”
曹点点头:“你阿玛真是个义仆,是个好人哪。”
少臣听得糊里糊涂,莫明其妙。
戏楼的后台,有不少戏子忙着扮戏,也有的人整理刀枪把子,整顿衣箱。忙而不乱,井井有条。
十三龄刚从前台下来,曹霑就已然跑进后台了。十三龄蹲下身去给曹霑请安。曹霑借此机会顺手摘下他的髯口,给自己戴上,又拿过他手里的方便铲一顿乱舞,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个人跟他伸了伸大拇指说:“霑哥儿,真不赖,敢明儿让十三龄教您一出,您也走走票,就唱这出《山门》。”
另一个戏子说:“那能行吗,人家可是哥儿。”
“你知道什么啊,哥儿票戏的多了。当年苏州织造李老爷的大公子李鼎,在苏州票一场戏,四堂守旧,红、黄、白、绿,就花了四万两银子。”
这时,背后传来紫雨和墨云的喊声:“霑哥儿!霑哥儿!”
曹霑寻声望去,只见紫雨和墨云,拿着曹霑要换的衣服,走了过来:“快换衣服吧,老夫人要带你跟我们姑娘,去前堂谢客哪,还要讲述什么巡,什么典的哪。”
曹霑只好就在后台换好衣服,在老夫人的率领下,来到萱瑞堂。
一家人站在萱瑞堂大厅门口,朝里面高声喊道:“回禀各位大人,各位老爷,我家老夫人出堂谢客啦——”
顿时,鼓乐之声大作,众官员骤然而立,分为两行,恭列相迎。稍顷,只见小曹霑头戴紫缎帽,身穿大缎子绣团花的箭袖棉袍,外罩丝绒琵琶襟坎肩儿,足蹬小朝靴,一身锦绣的走来,以为前导。老夫人左手拉着玉莹,右手拄着拐杖步入大厅。曹、紫雨、墨云尾随于后。
众官员抢前一步请安、见礼,然后同声说道:“给太夫人拜节,祝太夫人福寿康宁!”
“岂敢!岂敢!多谢!多谢!”老夫人谦恭地向大家还礼。
第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19)
“这是霑哥儿吧?”一位六品的官员,跑过来拉着曹霑的手问。
“嗻,是我。”曹霑赶紧请安。
“久闻霑哥儿颇善诗词,不知在令祖刊印的全唐诗当中,最喜欢哪一家的手笔?”
“我以三李为上乘。”
“好好。但不知‘杨花万里丹山路’这句诗,出自何人之手?”
“自然是李商隐。”
“那么下句呢?”
“雏凤清于老凤声。”
“我要的就是你这一句!老夫人、曹大人,这可当真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将来霑哥儿前程似锦,是定而无疑的喽!”
众官员有的是奉承,有的是赞赏。
“真机灵!真机灵!”
“聪明过人哪!聪明过人!”
〃。。。。。。〃
“哈……”老夫人笑了笑:“小孩子家的懂得什么……”
曹霑接着说:“我家老祖宗说得极是,我不过死记硬背而已,比起我玉莹姐来可就差远喽!”
“霑哥儿!”玉莹想制止他。
可是曹霑假装没看见,接着说:“虽不敢说一目十行,也堪称过目成诵,能诗善赋、妙笔丹青,今逢上元佳节,昨夜我玉莹姐还制了一盏八角纱灯,上面画的都是诗女、才女、侠女的故事。”
“唉……”老夫人佯为长叹:“可惜呀可惜!”
那位爱奉承的六品官一时不解:“太夫人,这,您还可惜什么?”
“可惜如今不考女状元啦!”
“哈……”众人大笑。
曹端过一碗茶来,递给母亲:“老太太,白马将军远路而来,还等着您宣讲‘舜巡盛典’哪。”
“啊,是我老糊涂了。”老夫人喝了口茶,把茶碗还给曹,然后说:“白将军,要说这‘舜巡盛典’,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请想想,圣祖仁皇帝六巡江南,寒舍四次接驾,可以叙述的事,岂不多不胜多。今天时间所限,咱们就先从这‘萱瑞堂’三字御笔匾额谈起如何?”
“老夫人所言极是,我等皆愿洗耳恭听。”白马将军代表了大家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丁汉臣掩饰着内心的惊恐,慌慌张张地走进大厅,他悄悄来到曹的身后,拉了拉他的衣襟,二人一同来到门外。
丁汉臣在曹的耳边小声的说:“我买通了范大人的亲随,得到了准信儿,刚才的加急圣谕,就是抄没咱家的圣谕,范大人已然下令,在总督衙门门前点兵啦!”
曹“啊”了一声,一阵头晕眼花,几乎跌倒,幸被老丁就势一把扶住,让他坐在游廊的横板上。当曹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他豆大的汗珠已是满头满脸。其实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但是,一旦真的事到临头,那将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丁汉臣一字一句的说:“老爷……您要镇定,凡事都往开处想,赴汤蹈火,老奴万死不辞。”丁汉臣一阵激动,曲膝跪在曹面前,曹一把抱住:“快起来,别让人家看见……老管家,要拜的应该是我。”曹强自镇静,强自站了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走进大厅,他环视了一下这鲜花着锦、张灯结彩的场面,把心一横,断然地一扬手,喊了一声:“止乐!”
顿时,鼓乐之声戛然而止,众官员未明究竟,大厅里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曹向大家拱手施礼:“各位大人、各位老爷,今日前来本署给圣上叩节,恭请圣安,礼成开宴,本该开怀畅饮,尽醉方休。无奈,无奈下官不才,有忤当今。只怕……只怕一时动作起来,与各位大人、各位老爷多有不便,故此,还请诸位斟酌,时光有限,刻不容缓,请各位大人、各位老爷原谅,恕下官不能远送啦!”曹说完颇有含意地恭恭敬敬一揖到地。
众官员听罢恍然大悟,谁心里都明白,一旦官兵封了门,再想出去可就麻烦了。因此再也顾不上什么礼法、谦恭了,像一窝蜂似的拥出大厅,你推我搡乱作一团。有的冲向戏楼寻找家眷,有的奔向大门寻马觅轿。
第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20)
大门外。一位醉眼惺忪的客人,边上马边对另一位客人说:“想来是两江总督范大人跟曹老爷透了信儿啦,真够朋友。”
那一位不以为然的摇摇头:“算了吧,这无非是官场中的惯技,故意卖个人情而已。”
醉眼惺忪的客人意欲反驳,另一位官员从轿子里探出头来:“二位,二位,听我一句,明哲保身,还是少说为佳吧!”
一言提醒,三人相识一笑,正欲各自走散之际,只见两江总督范时绎一马当先,率领一队清兵跑步而至。
醉眼惺忪的客人,立时酒意全消,说了声:“快跑!”第一个策马而去。
清兵马上包围了江宁织造署。范大人手持圣旨率队步入署门。
百姓们从四面八方涌来,争相围观,你言我语相互询问,然而尽皆莫明所以。
就在这个时候,李鼎飞马赶到织造署门前,见此光景他心里凉了一半,为盼一线希望,他还是下了马,向一位老者打问:“老伯,织造署怎么啦?”
老者摇摇头:“说不清啊。这不,刚刚给围上,不准出入,不到一盏茶的工夫。”
李鼎一跺脚:“还是晚啦!”
老者莫名其妙:“什么晚了?”
李鼎自悔失言:“呃,呃,我没说话呀。老伯伯。”
老者不高兴了:“你以为我老的都聋了,我明明听见你说话了嘛。”
李鼎不敢再跟老者争辩什么,他只好拉着马离开老者,找了个地方先把马拴好,再找个围观的位置。
大厅里顷刻之间人已散尽,曹霑茫然不解:“阿玛,这是怎么了,刚才还那么热闹?……”曹霑一言未尽,四太太吴氏带着丫环、仆妇匆匆忙忙跑进大厅。她神色惊慌地扑向曹:“老爷,老爷,听老丁说,皇上要抄咱们的家?”
曹向她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这是真的!……”吴氏不知所措,只有掩面痛哭。
“四太太,不用惊慌,咱们不犯死罪,只是我没有想到会赶在今天。好好的上元佳节。”
老夫人一言未了,一伙清兵活像凶神恶煞,手持利刃闯进院中,见人就打,见东西就砸,直闹得天昏地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一片大乱。
曹霑和玉莹吓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老夫人强作镇定,把两个哭叫着的孩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权为庇护。紫雨、墨云都蹲在老夫人的太师椅后面,藏躲起来。
突然,四名戈什哈簇拥着两江总督范时绎,手捧圣旨走进大厅,高声说道:“传内务府员外郎、江宁织造曹接旨。”
“嗻嗻。”曹紧走几步,跪在范时绎脚下,老夫人及吴氏等人,在曹身后三三五五跪倒一片。
范时绎双眉紧皱,面色阴沉宣读圣旨:“江宁织造曹行为不端,亏空款项至今未清,如此有违朕恩,甚属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