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奏折摆在康熙皇帝的龙案上,康熙看完奏折,他身边的侍卫、太监和宫女很长时间没有发现皇帝再抬起头来,金碧辉煌的乾清宫,此时此刻好像掉一根绣衣针都能听见,死一般的寂静令人惊魂丧胆,使人窒息。突然,低低的饮泣之声传入人们的耳鼓,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万岁爷发出来的抽噎之声。梁九功跟了康熙皇帝大半辈子,可以说极少见过万岁落泪。所以他蹑手蹑脚地来到康熙背后,想看看到底是谁上的奏折,会让康熙老佛爷如此伤心,但是,他看到的则是泪痕湮晕,字迹模糊,梁九功心里一惊,不由得屈膝而跪:“老佛爷,您这是怎么了?您得珍惜龙体啊!”
梁总管的一句话引得所有在场的侍卫、宫女、太监一齐跪倒:“请老佛爷珍惜龙体!”
康熙皇帝慢慢地抬起头来,跟大伙儿挥了挥手:“都起来吧,没你们的事儿。”最后他把目光落在梁九功的脸上:“金鸡纳没有送到,曹寅就死啦!”
“呦!”梁九功着实吓了一跳。
这位大清国的一代明君,堂堂的康熙大帝,为什么对一个小小的江宁织造、内务府包衣下贱的奴才曹寅会如此器重,如此感伤,如此饮噎悲戚泪不成声?这其中自然有一段历史渊源。这得从曹寅的家世说起。
曹寅的曾祖父叫曹锡远,是跟着多尔衮从东北打到北京来的,当时叫“从龙入关”,归内务府正白旗,因为他有战功,赠光禄大夫,后调任江宁织造三品郎中加四级。
曹寅的祖父叫曹振彦,做过山西平阳府吉州知州、山西大同府知府、两浙都转运盐使盐法道,锡远逝后接任江宁织造三品郎中加四级,授光禄大夫。
曹寅的父亲原名叫曹尔玉(他有个哥哥叫尔正),因为皇帝在给他的诏书中,误将“尔”“玉”连在一起,变为“玺”字,曹尔玉急忙上折谢恩,谢皇帝改名。大概皇帝给改名不白改,怎么也得赏个万儿八千的,比得银子更为荣耀的是皇帝赐名。这说明皇上的喜爱,帝王的恩宠。所以曹尔玉在名利双收的情况下更名曹玺。曹玺继父任仍为江宁织造三品郎中加四级,赠工部尚书衔。他的妻子是孙氏。当孙氏二十三岁那年(一六五四年,清顺治十一年、甲午)的三月十八日,未来的康熙大帝,顺治的第三个儿子玄烨降生了。曹玺的妻子孙氏被选为玄烨的保母。
第一章霑天之雨露(5)
请莫小看“玄烨保母”这四个字。曹家从此三代四人、六十年的江宁织造,百年旺族,全凭的就是这四个字。因为清代满俗“最重八母”(四乳母、四保母)。这也是溯其制于明朝。乳保母称嫫嫫,也有写作嬷、的,乳公称嫫嫫阿玛。“八母”例封夫人,而孙氏在生前即被封为一品太夫人。毛际可在《安序堂文钞》中曾有记载:“时内府郎中臣曹寅之母封一品太夫人,孙氏叩颡墀下。”
清朝时人对于生痘疹非常恐惧,英亲王阿济格的两个福晋死于痘疹,辅政德禄亲王多铎三十六岁死于痘疹,就连顺治皇帝亦死于痘疹,年仅二十三岁。为避这种在当时认为近乎是绝症的痘疹,宫内专设痘疹娘娘的坛庙,可见对于这种疾病的重视。因此小玄烨即由八母服侍移居于紫禁城以西稍北之福佑寺(今北长街北口)。这一移居便很少再行入宫,所以康熙的晚年在《御制文集》中说:“今王大臣等,为朕御极六十年,奏请庆贺行礼。钦惟世祖章皇帝,因朕幼年未经出痘,令保母护视于紫禁城外,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此朕六十年来抱歉之处。”直到玄烨八岁,顺治死去被命继承皇位之后,他才得重返紫禁城。在福佑寺这些年当中,跟玄烨最亲近的人自然便是八母,这八母当中还有李煦的母亲文氏,及瓜尔佳氏,和后来贵为两江总督的噶礼之母。
孙氏时年三十岁,她和玄烨的关系应该说是更亲密于其他保乳母。康熙三十八年第三次南巡中,在曹家重又见到孙氏,孙氏给皇帝叩头,康熙居然亲自离位把孙氏搀扶起来,满脸的笑容,而且还说:“此吾家老人也。”赏赉甚渥。恰巧当时庭中萱花盛开,康熙遂御书“萱瑞堂”三个大字赐给孙氏,从历史上考知,凡大臣之母高年召见者,或给扶、或赐币、或称老福,从没有亲洒翰墨御赐匾额的。因为这层关系,所以孙氏的儿子曹寅自幼便是康熙皇帝的侍读。
曹寅十六岁被选为康熙的侍卫。
二十一岁擢升御前侍卫,准确的职称叫作銮仪卫治仪正。这种侍卫着蟒衣,裤褶带刀,侍卫皇帝不离身前身后,这种带着刀不离皇上左右的侍卫当然是绝对的亲信。康熙皇帝的宠臣、一代权相明珠的长子,清初一代词人纳兰性德便是这种御前侍卫。
二十五岁除任职銮仪卫治仪正,还兼管本旗佐领。
二十八岁为内刑部(即内务府慎行司)郎中。
三十二岁从内刑部调广储司郎中,这是内务府最大的一个司,同时兼任正白旗包衣第五参领、第三旗鼓佐领。
三十三岁调任苏州织造。
三十五岁任苏州织造兼江宁织造。
康熙三十二年,曹寅三十六岁,任江宁织造兼苏州织造,年终由曹寅的内兄李煦继任苏州织造。从此,直到他逝世都在织造任上。
从康熙二十三年开始到四十六年,曾经六次巡视江南,其中后四次都将行宫设在江宁织造署内,也就等于是在曹寅的家里。到苏州便驻跸苏州织造署。为了接驾曹、李两家挪用了几百万两银子的公款,当时叫帑银,那种奢靡可谓已达极点。
六次南巡以第五次为最盛,康熙四十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帝回銮至江宁,阖郡文武官员及绅衿军民等数万人欢迎车驾,午刻由西华门进织造署为行宫,曹寅进宴,献樱桃,康熙皇帝甚悦,但表示:“朕要进过皇太后才用。”当即有人派差官进京,限二十四个时辰送到宫中,晚进宴、演戏。戏有四台备十二个时辰内随时演唱。为此像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似的过了五天,皇帝传旨要二十六日启驾回宫了,可是督抚、将军、织造曹寅等跪请留驾,康熙传旨多驻一天。在这六天当中,康熙皇帝给曹寅赐过一副对联:
“万重春树合,十二碧云峰。”
曹寅奉旨刊刻《全唐诗》即《佩文韵府》,不日即在扬州天宁寺开局。
康熙因曹寅、李煦预备行宫勤劳诚敬,即命分授京堂兼衔,授曹寅为通政使司通政使,授李煦为大理寺卿。
第一章霑天之雨露(6)
这样的“恭迎圣驾”,被一个叫张符骧字良御的人(康熙六十年进士)做了两首《竹西词》进行描写。
诗语口吻皆极尽讽刺之能事,尤以其中“三汊河干筑帝家,金钱滥用比泥沙”两句在当时的扬州,已是街头巷尾尽人皆知。由此也可以洞悉为迎圣驾供应之奢华糜费的程度。可是江宁织造一年的俸银有多少呢?原来曹寅一年的俸银仅为一百零五两银子。心红纸张银一百零八两,月支白米五斗。凭这点银子恭迎圣驾,岂不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怎么办呢?除去挪用帑银别无办法,六次南巡曹、李两家究竟挪用了多少帑银,这个数字没人能说得清楚。
康熙皇帝心里也明白,所以让曹寅、李煦两个人从康熙四十三年七月开始轮任两淮盐务监察御史,一人一年。巡视盐政这是谁都知道的肥缺,一年一任下来,可得余银将近六十万两,就这样曹寅历任四年盐政,他们亏欠的帑银仍然没有补齐。所以曹寅死后李煦在紧急奏折中写道:“……当其伏枕哀鸣,惟以遽辞圣世,不克仰报天恩为恨。又向臣言:‘江宁织造衙门历年亏欠钱粮九万余两,又两淮商欠钱粮,去年奉旨官商分认,曹寅亦应完二十三万两余,而无赀可赔,无产可变,身虽死而目未瞑。’此皆曹寅临终之言。臣思曹寅寡妻幼子,拆骨难偿,但钱粮重大,岂容茫无着落,今年十月十三日,臣满一年之差,轮该曹寅接任,臣今冒死叩求,伏望万岁特赐矜全,允臣煦代管盐差一年,以所得余银,令伊子并其管事家人,使之逐项清楚,则钱粮既有归着,而曹寅复蒙恩全于身后,臣等子子孙孙,永矢犬马之报效矣。伏乞慈鉴。臣煦不胜悚惶仰望之至。”
曹寅是辞世了。为补亏欠康熙五十一年巡盐御史的职务,由李煦代理的请求也蒙皇帝恩准了。下面的问题是由谁来继任江宁织造呢?
八月二十七日江西巡抚、署理江南总督郎廷极有奏折上呈康熙皇帝:“……吁恳题请以曹寅之子曹颙仍为织造,此诚草野无知之见。天府重务,皇上自有睿裁……”
九月初四日连生有一道谢恩折,洋洋大观,言词恳切发于五内,字字珠玑感人肺腑,康熙一见便知是连生的亲笔,又一次怀伤目惨。
几乎与此同时,内务府总管赫奕也有奏折,请示内务府郎中曹寅病故,此缺应该补放何人?康熙皇帝的朱批:“曹寅在织造任上,该地之人都说他名声好,且自督抚以至百姓,也都奏请以其子补缺。曹寅在彼处居住年久,并已建置房产,现在亦难迁移。此缺著即以其子连生补放织造郎中。”此后专有一道圣谕:“连生又名曹颙,此后著写曹颙。钦此。”
转年的秋冬之交李煦代理盐差一年,得余银五十八万六千两有零,将所有织造各项钱粮及代商完欠,俱已解补清完。还剩下三万六千两银子,孝敬皇帝,伏乞天恩赏收。
康熙对此曾有朱批:“当日曹寅在日,惟恐亏空银两,不能完近(进);身殁之后,得以清了,此母子一家之幸。除剩之银,尔当留心,况织造费用不少,家中私债,想是还有,朕只要六千两养马。”
袭职江宁织造已成事实,亏欠的帑银已清,往后只要好好当差,实心任事,总可以过上安定的日子。但是,谁又能料得到,又一个晴天霹雳连打在曹氏家门,它真要击碎了曹老夫人的心!仅仅二十三岁,身强力壮的曹颙,刚刚做了二十三个月的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