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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飘泊,骨肉分离,如今此女茕茕在此,甚是可怜。她既救我女,我如何不提拔她。况她姿容不在明霞之下,又且慧心淑贞,种种可人,不如先收她为养女,再慢慢寻取明霞,却不是好。”
心中计较已定,就向碧秋道:“老夫只有一女,杳无踪影,老夫甚是凄凉。你又失了令堂,举目无亲,意欲收你为螟蛉之女,你意下何如?”碧秋道:“蒙大人盛意,只恐蓬筚寒微,难侍贵人膝下。”妙香道:“葛大人既有此心,你只索从命罢。”碧秋道:“既如此,爹爹请坐了,待孩儿拜见。”说罢,拜了四拜。太古道:“我儿且在此住下,待我回到衙内,差人夫、轿子来接你。”碧秋应声:“晓得。”太古别了妙香,出静室上马,衙役随着,又到各处巡行了几日。
回至衙门,吩咐军士、人役,抬着轿子,到慈航静室迎接小姐。又封香金三十两,送与妙香。承差、人役领命而去,接了碧秋到衙。太古又叫人着媒婆在外买丫鬟十名,进来伏侍。碧秋虽是贫女,却也知书识字,太古甚是爱她,买了许多古今书籍与她玩读。碧秋虽未精通,一向与明霞、妙香谈论,如今又有葛太古指点,不觉心领神会,也就能吟诗作赋。太古一发喜欢。
隔了数日,门上传报说:“河北经略使钟景期在此经过,特地到门拜访。”太古心下踌躇道:“钟郎人才并美,年少英奇,他属意我女,我前日又向他说死了。倘他别缔良缘,可不错过了这个佳婿。莫若对他说知我女尚在,只说已寻取回来,就与他订了百年之约。后日寻着明霞不消说得,就是寻不着,好歹将碧秋嫁与他,却不是好。”
一头想,一头已走至堂前。一声云板,吹打开门,接入景期上堂,叙礼分宾主坐下。两人先叙了些寒温,茶过一通。太古道:“老夫有一喜信,报知经略公。”景期道:“有何喜信?”太古道:“原来,小女不曾死,一向逃难在外,前日,老夫已寻取回来了。”景期忙问道:“老先生在何处相逢令爱的?”太古道:“老夫因踏勘灾荒,偶到慈航静室中歇马。却有虢国夫人在彼出家,小女恰好亦避难庵中,与老夫一时团聚,方知前日所闻之误。”景期道:“如此说,那范阳死节的又是哪一个?”
太古便将红于代死,挈伴同逃的话一一说了。景期不胜嗟叹。太古道:“如今小女既在,经略公可酬宿愿矣。”景期道:“千里睽违,三年梦寐,好逑之念,何日忘之?今学生种玉有缘,老先生诺金无吝,当即遣媒纳采,岂敢有负初心。”太古笑道:“经略公与老夫,今日始订姻盟,如何预先在人前说:‘曾经聘定小女?’”景期道:“我并不曾向人说甚话儿,这话从何处来?”太古道:“小女逃难,曾遇睢阳副将雷万春,承他给与路引,他说:‘当日要将侄女相配,因你说有了原聘葛明霞,故此他将侄女倒送与你为侧室。所以路引上在小女名下就注定是钟某原聘室。’老夫见了不觉好笑。”景期道:“彼时我意中但知有明霞小姐,不知有别人,只恐鹊巢鸠占,故设言以推却。现今尚虚中馈以待令爱。”说罢,二人大笑。
忽见中军官来禀道:“有翰林学士李白老爷来拜。”景期暗喜道:“今日正少一个媒人,他来得恰好。”太古就出去迎接进来,各相见坐定。太古道:“李兄为何不在朝廷,却来此处?”太白道:“小弟已告休林下,在各处游玩。近欲往嵩山纵览,经过贵治,特来相访。”景期道:“李大人来得凑巧,葛老先生一位令爱,蒙不弃学生鄙陋,许结丝萝,敢求李大人执柯。”李白道:“好!好!别的事体学生誓不饶舌,做媒人是有酒吃的,自当效劳。”景期道:“既如此,学生即当择吉行聘,待讨平逆贼,便来迎娶。”李白道:“说得有理。”一齐起身作别。
太古送出衙门,回身进来,心上忽然猛省,跌足道:“适才不该说她是慈航静室中寻着的。倘他到彼处问明端的,不道是我的好意,倒道我说谎骗他了。”又想道:“看景期一心若渴,今日方且喜不自胜,何暇去问,只索由他罢了。”便进内去说与碧秋知道不题。
却说钟景期回至馆驿,欢喜欲狂,忙与雷天然说知此事。天然不惟不妒忌,倒还替景期称贺。景期吩咐军兵“暂屯住数日。”一面叫人去找阴阳官择了吉日,一面发银子去买办行聘礼物,忙了一日。景期向雷天然道:“葛公说:‘虢国夫人在慈航静室中出家。’我明日清早要去见她。”天然道:“相公若去,可着冯元随往。”
次早,景期吩咐冯元跟着,又带几个侍从,唤土人领路,上马竟投慈航静室中来。到得山门首,只见里面一个青衣女童出来道:“来的可是钟状元么?”景期大惊。下马问道:“你如何就晓得下官到此?”女童道:“家师妙香姑姑,原是虢国夫人。三日前说:‘有故人钟状元来访,恐相见又生魔障。’昨日已入终南山修道去了。教我多多拜上钟老爷,说:‘宦海微茫,好生珍重,功成名就,及早回头。’留下诗笺一纸在此。”景期接来一看,上面写道:
割断尘缘悟本真,蓬山绝顶返香魂。
如今了却风流愿,一任东风啼鸟声。
景期看罢,泫然泪下,怏怏上马而回。到了吉期,准备元宝、彩缎、钗环礼物,牵羊担酒,大吹大擂送去。景期穿了吉服,自己上门纳聘。李白是媒人,面儿吃得红红,双花双红,坐在马上。军士吆吆喝喝,一齐来到安抚衙门里。葛太古出堂迎接,摆列喜筵,一则待媒人;一则请新婿。好不闹热,但见:
喜气盈门,瑞烟满室。喜气盈门,门上尽悬红彩;瑞烟满室,室中尽挂纱灯。笙歌鼎沸,吹一派鸾凤和鸣;锦褥平铺,绣几对鸳鸯交颈。风流学士做媒人,潇洒状元为女婿。佳肴美酒,异果奇花。玉盏金杯,玳瑁筵前光灿烂;瑶筝檀板,琉璃屏外韵悠扬。
筵宴已毕,太白、景期一齐作别。景期回至驿庭,雷天然接着道:“相公聘已下了,军情紧急,不可再迟。”景期道:“二夫人言之有理。”便吩咐:“发牌起马,各营齐备行装,次日辰时放炮拔营。”葛太古、李太白同来相送,到长亭拜别。景期领了兵马,浩浩荡荡望河北去了。
葛太古别了太白,自回衙门退入私署,走进碧秋房中,见碧秋独坐下泪。太古问道:“我儿为何忧戚?”碧秋道:“孩儿蒙爹爹收养,安居在此,不知我母亲与明霞姐姐却在何处?太古道:“正是,我因连日匆忙,倒忘了这要紧事体。待我差人四散去寻访便了。”碧秋道:“差人去寻也不中用,须多写榜文各处粘贴,或者有人知风来报。”太古道:“我儿说得是。”就写起榜文,上写着报信的谢银三十两,收留的谢银五十两。将避难缘由、姓名、年纪一一开明,写完发出去,连夜刊板刷印了几百张,差了十数个人役,四处去粘贴。差人领了榜文,分头去了。
一个差人到西京,一路寻访,将一张榜文贴在长安城门上,又往别处贴了。那些百姓皆来看榜,内中一个人头戴毡帽,身穿短布衫,在人丛里钻出拍手笑道:“好快活!好快活!我的造化今日到了。”
又有一个老婆子,向前将那人一把扯住,扯到僻静处问道:“你是卖鱼的蛇儿,在这里自言自语些什么?”沈蛇儿道:“你是惯做中人的白妈妈,问我怎的?”白婆道:“我听见你说:‘什么造化到了!’故问你。”蛇儿道:“有个缘故,我前日在泾河打鱼,夜里泊船在岸边,与我老婆正在那里吃酒。忽听见芦苇丛中有人啼哭,我上岸看时,见一个老妪,一个绝标致的女子,避难到那边,迷失了路,放声啼哭。我便叫她两个到渔船里来,问她来历。那老的叫做卫妪,后生的叫做葛明霞,她父亲是做官的。我留她们在船里,要等人来寻,好讨些赏。谁想养了她一百三、四十日,并无人来问。方才见挂的榜文,却有着落了,我如今送到她们父亲处。报事人三十两也是我得,收留人五十两也是我得,岂不是造化?”
白婆道:“那女子生得如何?”蛇儿道:“妙嗄!生得甚为标致,乌油油的发儿,白莹莹的脸儿,曲弯弯的眉儿,俏生生的眼儿,直隆隆的鼻儿,细纤纤的腰儿,小尖尖的脚儿。只是自从在船里并不曾看见她笑。但是哭起来,那娇声儿便要教人魂死,不知笑将起来怎样有趣哩!”白婆道:“可识几个字否?”沈蛇儿道:“岂但识字,据那卫妪向我老婆说,她琴棋诗画件件都会哩!”白婆道:“你这蠢才,不是遇着我,这桩大财却错过了。这里不好讲话,随我到家里来。”
两个转弯来到白婆家里。蛇儿道:“妈妈有甚话说?”白婆道:“目今汾阳王郭老爷起建凝芳阁,阁下造院子十所。每一院中,有歌舞侍女十名。又要十个能诗善赋的绝色美人。分居十院统领诸姬。如今有了红绡、紫苑等九个。单单缺着第十院美人,遍处访觅,并没好的。你方才说那个女儿甚是标致,何不将她卖与郭府。最少也得二、三百两银子,可不强如去拿那八十两的谢仪。”
蛇儿道:“那葛明霞不肯去怎么好?”白婆道:“这样事体不可明白做的,如今你先回去,我同郭府管家到你船边来相看。只说是你的女儿,如此!如此!做定圈套,那葛明霞哪里晓得。”蛇儿道:“倘然她在郭府里说出情由,根究起来,我和你如何是好?”白婆道:“你是做水面上生涯的。我的家伙连锅灶也没一担,一等交割了人,我也搬到你船里来,一溜儿棹到别处去了,他们那里去寻。”蛇儿道:“好计!好计!我的船泊在长安门外,我先去,你就来。”
说罢,回到船上,见明霞、卫妪坐在前舱,心里暗自喜欢,也不与她讲话,竟到后艄与老婆讨饭吃去。不多时,早见白婆领着三、四个管家到船边叫道:“沈蛇儿,我们郭府中要买几尾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