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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了。”
“回夫子的话,我九岁了。”
“这么小,你家的长辈呢?”
“我是一个人偷偷跑出来的,”
颜衡惊呆了。从舒县到合肥有百余里的路程,一个九岁的孩子是如何走完的,太难想像了。
“我在淮江书院门外等了五天,门仆都不让我进去,说夫子绝不会见我的。后来听说夫子有时会到这里散步,就来这里等了。”
颜衡紧紧地把周瑜抱起来,从未如此感动过,心痛地说:“孩子,这五天你是怎么过来的,万一再等不到我,你可怎么办呢?”
“夫子,早在半年前,我就独自一人来找你,但在中途迷了路,被几个好心人送回了家。这次我花钱买通了一个客商,是他把我带来的。我住在他的一个朋友家里。”
这孩子才九岁,求学求知之心如此坚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看他前额饱满,眼睛雪亮,双眉很长,鼻子高挺,典型的大智大慧、意志坚强之人。只是他太小了,淮江书院毕竟是学风极严谨的学堂,不是幼稚园,权势不能渗杂进来,人情也不能。
颜衡把小周瑜领到淮江书院,洗漱一新,就想着派人把他送回家。周瑜住进淮江书院的第二天,周家的大管家周生带着两个家丁就找来了。
从他口中,颜衡了解了周瑜的身世:周家是庐江郡的世家大族,其父周异曾任洛阳县令,如今是庐江郡守陆康的军师。周瑜的堂祖父周景、景的儿子周忠都做过太尉,显赫一时。周瑜的伯父周尚任丹阳校尉,手握重兵,是丹阳郡的实权人物。
周瑜见到周生,执意不肯回去,颜衡只好摆出师长的威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
“三年之后,我才能收你,想成为淮江书院的弟子,首先要听师长的话。”
周瑜不吱声了,抬着头,泪水长流。。
“好,夫子,我三年之后再来,你一定不能再赶我走了。”
“这三年,你还要用心读书才行,否则就是再等十年,也进不了淮江书院。”
周瑜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哭着走了。
随着光阴飞逝,颜衡于忙碌中渐渐地淡忘了这件事。他承诺的三年之期,只是随口说的。人的热血来之不易,相比之下,韧劲和耐性还要难上十倍。一个九岁的小孩子的热血一过,就会把这个承诺淡忘的。
想不到三年之后的同一天,十二岁的周瑜又来了,并用自己的行动证明,在过去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里,他一刻也未忘记颜衡的教诲。颜衡送给他的儒家经典,他能倒背如流。
舒县有人家数万余户,是庐江郡最富庶的小城,战乱中偏安一隅。四年前,黄巾军将领张曼成杀到舒县时,辅国大将军朱隽和骑都尉曹操的大军也到了,张曼成知难而退,去而未返。
周家的宅院座落在城中心地区,分南北两大院落,南院和县衙只隔一条街。附近都是一座座深宅大院,业主非富即贵,三条最繁华的商业大街夹在它们中间。
周家大院最引人注目的是红色的围墙,显示着高贵和辉煌,那沉厚结实的大门也是暗红色的,透露着威严和庄重。两座大院里面共有百余间房屋,歌榭舞台,短亭长廓,点缀其间,富丽豪华中不失优静。
周异听说颜衡来访,十分意外。自从周瑜被颜衡收为弟子,周异每年都要去两次淮江书院,送一些不昂贵的特产或是精美的手工艺品,代周瑜答谢师恩。
周异天庭饱满,面部轮廓十分柔和,皮肉细腻,一看就知是个心地善良,修养极好的人,但他两边的嘴角微微下沉,双眉之间距离较短,又透露出威严和固执的一面。半年前,他身体多病,陆康不忍心再让他劳碌,把他送回舒县静养。
“我是来看公谨。”
周异怔了一下,似乎没有听明白:“您是来找公谨的?”
“公谨回家已经两个多月了,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很担心。”
周异惊呆了,脸上的表情骤然凝固:“颜夫子,你是说,公谨离开淮江书院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公谨没有回家来?”
“没有啊,我们连他的影子都没见到。”
这回轮到颜衡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二人面面相觑,心被巨大的震惊紧紧抓住了,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周瑜到哪里去了呢?
他在干什么?为何不回淮江书院,也不回家?
周瑜在书院里年纪最小,同窗们开始都用怀疑和不屑的眼光看他,但很快就刮目相看了。午饭时,周瑜只吃一点点,有人问其原因,答案是为了抵抗午间的困倦。人只有处于半饥饿状态,大脑才最活跃。同窗们觉得深有道理,就纷纷仿效。
不到一个月,同窗们无不承认周瑜聪慧过人,真可说是能举一反三,闻一知十,触类旁通,思想之深刻,联想之丰富,一点也不像少年。只是有点清高和自负,以江山之才自许,古之圣贤,今之名士,无几人能在他眼里。
淮江书院的藏书十分丰富,来拜访的人都要参观书阁,如果颜衡不在或是太忙,大都是由周瑜陪同,进行介绍和讲解。他对书阁里的书最熟悉,往往一听书名,就能信手拣来。很多夜晚,周瑜就在书阁过夜,以书为枕。
对学业如此执著和勤奋的周瑜,怎么会无缘故地旷学两个月呢?
周瑜的母亲纪氏出来拜见颜夫子,听说儿子失踪了,急得直落泪:“这孩子经常会干出谁也想不到的事情,总叫我担心。”
“公谨一定是有难言的苦衷,我们先不要责怪他。”颜衡仍然这样想。
“夫子,小儿在临别之前,可有什么异动?”
颜衡想了片刻,不得要领,就问蒋干:“公谨学习刻苦,他不来问我,我从不管他。子翼,你和公谨最亲近,细细想想?”
“夫子,你还记不记得临淮人鲁肃鲁子敬。”
“是不是那个一年前想进淮江书院求学的鲁子敬?”
蒋干点了点头:“在周瑜离开淮江书院的前一天,听说他和公谨在一家小酒馆里饮酒。”
周异禁不住问:“这个鲁子敬是谁?”
“是临淮郡东城县人,学识不错,人也十分聪明,曾经到淮江书院求学,但他自幼父母双亡,疏于管教,行为放荡不拘,我就没有收他。他和公谨谈得十分投缘,公谨还替他求过我。”
“莫非是公谨误结了歹人?”
颜衡忙劝慰周异:“鲁肃倒也不是歹人。我没收他,但不禁止他出入书院,更没有不许公谨和他交往。鲁肃家境富庶,喜欢四处游荡,路过合肥找公谨叙旧情,这也很平常。”
周异想了好久,也想不出周瑜的藏身之所,只好派人去临淮郡东城县的鲁肃家找。鲁肃家是该地的大户,不难找到。
周瑜出生于西元一七四年,降生的那一刻是阳光最灿烂的正当午时。
寻常婴儿九月分娩,周瑜却只在母亲的肚子里呆了七个月。降生于人世的刹那间,他连一声啼声都没有,小得像一只猫,而且没有手指甲和脚指甲,连头发和眉毛都没有。
有经验的婆婆一致断言:这孩子活不了。然而,周瑜却顽强地活了下来,身体瘦小却极少生病,就像一根坚韧纤细的小草,柔弱中隐含着极强的生命力,任凭风吹雨打,雪霜欺压,也无法灭绝他。小草挨过了漫长的冬天,等到春风一吹,又长满了大地。
周家是充满书香的官宦大族,家风严正而不失宽容、公平和慈爱,累及三代未出一个纨绔子弟。周瑜的父亲和几个叔伯都是汉王朝的良臣,权重而不失博学,位高而不失正直。他们聚在一起,谈诗文论史哲,纵观天下大事,从不涉及声色犬马。周瑜家清洁的地方不是客厅,不是卧房,而是藏书阁。
周异十分严厉,但很少管教周瑜,一是周瑜先天就很弱小,唯恐夭折,不忍责罚他,二是周瑜自幼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天生过目不忘。
周瑜四岁的时候,周异给两个周家的子侄讲解《论语》之《子路从而后》。周瑜坐在一边,神情十分专注,还真的能听懂几分。这令周异大惊大喜,抱住周瑜把他亲得透不过气来。周夫人闻知此事,特意在院中摆案烧香,感激上苍的恩赐。
从那时起,周异夫妇全心全力地抚育周瑜,希望将来他能光大周家的门庭。
周瑜长到六岁时,就能有板有眼地阅读文章了,还能从父亲所作的《洛阳赋》中挑出几处小毛病。文人墨客来拜访,周异总是把周瑜拉出来,与之对答几句,装作不经意似地炫耀一番。
周瑜几次跟随父亲和叔伯们,到洛阳城里参加大型的私人聚会。会上,官宦大族的子弟们云集在一起,华衣美食,吟诗诵文,争鸣论辩。那时那刻的周瑜最风光,思如潮涌,出口成章,文才飞扬,是少壮派中最闪光的人物,比他年长好几岁的才俊们对他又嫉恨又敬佩。
周瑜恃才而骄宠,对他的任性甚至是胡闹,周异相当宽容,这令他的哥哥周侬等几个周家子侄十分不满。
周异喜欢给周瑜讲故事,几乎全是一代贤臣名将的人物传记,有治水的大禹、伐纣的姜子牙、变法的商鞅、辅佐齐桓公的管仲、伐齐的乐毅、吴国的贤相伍子胥、伟大诗人屈原、秦相范睢,更有开创大汉基业的萧何、张良、韩信,中兴汉室的功臣周勃、周亚夫、卫青、霍去病、班超等人。每次,周瑜都听得很入迷,只听一遍,就记得事事清楚,从不忘记。
周瑜最崇拜霍去病。那十八岁的青春少年,杀入敌阵,以八百骑士杀敌两千余,何等威风;二十二岁的霍去病,连败匈奴千余里,面对汉武帝的厚赏,大呼:匈奴未来,何以为家。二十四岁的霍去病再败匈奴数千里,杀敌无数,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漠北无王庭”。
周瑜还对音乐有极高的天赋。在周夫人和几个乐师指点下,周瑜精通钟律,丝竹八音,无所不能,抚琴时指法灵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