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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ton)虽认为袁世凯太跋扈而主张朝鲜“独立”;驻华英使巴夏礼(Sir Harry S。 Parkes)这个火烧圆明园的老牌帝国主义,反而暗中协助李鸿章以遏阻法国和日本的勾结。另外他更鼓励英籍中国海关总税务司赫德( Sir Robert Hart),遣送一位德裔老帝国主义摩伦道夫(P。G。Mollendorf),去朝鲜协肋袁世凯整理韩国税收,加强海关监督。有着英德两强背景的摩老日耳曼,在朝鲜表现得比袁世凯更为跋扈而有效率。韩廷因此税收大增,袁世凯所训练的五千亲军,也军容大振。足令日俄使臣,均为之侧目。
最后就是美国了。我们的蒋老总统说得好:“美国也是帝国主义。”这个青年帝国主义,首先要统一北美,视为“天降大任”(manifest destiny);次要独霸南美,名之曰“门罗主义”(Monroe Doctrine)。内战后目光渐及远东,终于占领了菲律宾。在这一系列扩张行为中,也出了不少的小帝国主义者。英法联军时的美公使伯驾( Peter Parke r),和八国联军时的美公使康格(Edwin H。 Conger),都是力主占领台湾的老牌帝国主义者。后来台湾给日本占领了,老美好不懊悔。
——这时五帝窥韩所共同讨厌的人物便是袁世凯。美驻韩公使孚特(Lucius H。Foote) 向不承认中韩之间有什么“宗藩关系”。因此他一有机会便要质问:“袁世凯算老几?”这时孚特的态度是绝对亲日的。他倒不是要把朝鲜送给日本人做殖民地。他主要是讨厌在朝鲜以主人自居的“中国人”。“中国人在朝鲜算老几?”这才是决定美国人对中韩关系的墓本要素——其情况与今日如出一辙,真是“历史比小说更有趣”。
——以上便是日、俄、英、美、法五大帝国主义,在朝鲜半岛耍弄帝国主义国际政治的底牌,而他们的共同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要把我们小钦差袁世凯赶出朝鲜。最后就要谈到中朝两国关系的本身,和袁世凯在朝鲜所作所为的历史意义了。
一个现代“班定远”的失落
前节已言之,袁初到朝鲜时才二十三岁。但是在其后两年中的表现竟弄成支撑韩局,“非袁不可”的局面。
——读者知道,武昌起义后的政局,也有一段“非袁不可”的时期(详见下篇)。那是第二次。在这第一个“非袁不可”时期,二十六岁的袁世凯并无心恋栈;他的堂叔袁保龄也劝他不要干。他在一八八五年二度去韩时,是李鸿章勉强他去的。李鸿章何以强人所难呢?那是因为偌大的中国竟找不到第二个人可以支撑韩局——有传统训练而大魁天下的张謇(一八五三~一九二六)状元;有欧洲留学归来,精通数种西语的文法大家马建忠(一八四五~一九零零)……,他们都是吴长庆之下的要员,有在朝鲜工作的经验,但是他们都干不了这差事呢!
李鸿章是精明的,知人善任。他认为应付朝鲜那个复杂的局面,量材器使,非袁不可。这不是李鸿章的任用私人吧!后来因为忌袁者众(包括张、马),朝廷派有边事经验的吴大(胡传的上司,久驻宁古塔)去加以詧查。吴的报告是正面的。他认为世凯是不世奇才。
按理朝廷派往朝鲜去主持要政的,应该是个钦命大员(钦差)。但是袁老四才二十六岁,又没“功名”。因人设官,他只能戴个“三品顶戴”;官阶只能当个“商务委员”,算是北洋大臣、直隶总督之下的一个附属机关,不能代表大清皇帝。
可是这个娃儿小官的权责,那可吓坏人了。
第一,他手握重兵。掌握由他一手训练、用德式操法、欧美配备的朝鲜亲军五千五百人——这种现代武装,小站之前,中国都还没有呢!韩王李熙在阅兵之后大为赞赏。他要封袁世凯为全国陆军大统领(大元帅、总司令)。世凯固未谦辞,而阻力却出自国内。李鸿章怕他太招摇,会引起国际反感。袁只顾整理朝鲜;而李则困于中法战争,在搞其以夷制夷也。
第二,世凯替韩廷整理财政,亦大有成绩。李熙对世凯的忠诚服务称赏之余,竞根据咱中韩老传统,赠世凯“宫姬”美女四人,以示姻娅之情。四人中有一姬为韩国贵族,李熙之内戚也。一人早死,存者三人成为世凯之第二、三、四房如夫人。其后共生子女十五人(七男八女)。世凯次子克文即三姨太金氏所生。克文之第三子,即今日名物理学家、中央研究院院士之袁家骝教授也,夫人则名扬海内外之原子物理学家吴健雄教授也。
幼年颇受祖母宠爱。余尝戏问家骝兄;“祖母也说汉语吗?”
“啊,说得很好呢!”
我又戏问曰:“大脚呢?小脚呢?”
袁教授说他祖母晚年常卧病在床,总是盖着被褥。大脚小脚,就不知道了。
那时在韩国的宫廷之内,大院君与国王李熙的父子之间,以及大院君与闵妃的翁媳之间,都时有争执。韩国那个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朝廷中的六部官员,亦不大协调。社会上的士农工商亦至为复杂。但是袁君指挥其间,以宗邦监国自居,上下亦尚能悦服。
只是不幸值此“转型”时代,千年不变的宗藩制度,至此也必须转型。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现状既然维持不易,那时清廷亦曾有进退二策。进则师秦始皇之故事,废封建、立郡县,改土归流。徙韩王于国内,使半岛郡县化。然大清积弱,自身难保,此策断难执行。退则包包迭迭,宗邦自藩国全部撤退,任朝鲜自主独立。无奈此策亦不可行。盖朝鲜斯时无独立条件,而五帝环伺。宗邦遽撤,则朝鲜必沦为列强之殖民地。
如此进退两难,则只有让那位卑权重的袁世凯去作个小班超,在五强之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斯时五帝的驻韩公使,都以“钦差”自命。纵是北美合众国的公使,以中文行文亦自称钦差。—— 周旋于五大帝国主义的钦差之间,我们这个只有三品顶戴的小班超,真也难为他了。—— 最后落荒而走,形势之必然,非战之罪也。掷笔几上,吾欲何言?
*一九九六年四月六日脱稿于北美洲
原载于台北《传记文学》第六十八卷第五期 第三章 乱世抓枪杆,有枪便有权 第三章 乱世抓枪杆,有枪便有权
袁世凯的一生事业是在朝鲜开始的。在朝鲜他虽然铩羽而返,但所学到的本领和累积的经验,却是其后毕生事业的基础。
举其大者:袁在朝鲜学会了与东、西洋人直接打交道的本领。在他那个时代,慢说是与洋人办外交、耍国际政治,一般政客对洋人都是一无所知的。一旦碰到洋人洋务,便手忙脚乱,乱来一泡,因此所受到的灾难也是至为惨痛。笔者在另篇谈“八国联军”之役,就说过大学士老进士徐桐父子,因不谙外情,便弄出减门之祸(一家女眷十八人集体自杀)!那时的西太后和她的亲贵四人帮,竞也胡涂到对十一个帝国主义同时“宣战”的程度——这都是对洋人毫无所知;一旦面临紧急情况,便方寸大乱,胡干一泡的结果。可是袁世凯经过朝鲜那一段,他就是个“洋务专家”,知彼知己;遇事就不会那么胡来了。
比洋务更为重要的则是袁世凯在朝鲜也学会了带兵和练兵。前文已百之,袁在朝鲜为韩王练了一支五千五百人的现代化亲军,使藩邦朝野大为叹服。韩王李熙不但要委派他做韩军总司令,还送他美女四人以为奖励呢!
二十几岁的袁老四,一个科考落第的秀才,哪来这大本领呢,说穿了也没啥稀奇。要了解袁世凯,我们还得看看转型之前的中国旧式兵制。—— 须知咱中国人搞军事,最高境界本是文人将兵。你看诸葛亮,连匹马也不会骑。指挥大军作战不用指挥刀,却坐着独轮车,用把鹅毛扇,摇来摇去。等到上帝宠召了,那个“死诸葛”,还能吓退“生仲达(司马懿)”呢!——这个半真半假的故事,本是中国重文轻武传统中,文人的骄傲和牛皮;谁知到了清朝,它竟变成了事实和制度。
原来在公元一六四四年,当那位不祥的人物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时,全部清兵一共只有“八旗”六万人。后来再加上“汉军八旗”和“蒙古八旗”也不过二十四旗。最高额亦不足十五万。那时中国本部十八行省人口上亿(十足人口),至乾隆已逾四亿。十五万“旗兵”何能统治上亿的“汉民”呢?所以清初的“外来政权”,只好沿用明朝原有的“卫所制”。各省政府保留原明朝职业军人的卫所二级,为地方警卫武装,以维持各省治安,“ 以汉治汉”。
——这一大明遗规,我们今日还剩个“威海『卫』”。天津市原名也是天津“卫”;今日南京还有个孝陵卫。国府统治大陆时代,县以下的乡村政府叫区公“所”,和乡、缜公“所”。用的都还是明代的老名称。
这种旧卫所所辖的汉兵,在明原为国防军,约一百万人;在清就变成各省区粮饷自筹的保安队了。此一省防军在清代兵制中叫做“绿营”。清初各省共有绿营兵六十六万人;中叶稍减。分布地区以沿海各省(包括水师)及边陲地区为重,内部较少;安徽最少,不足万人。(见《清史稿·兵志》)
这一绿营制度,清初已遭疑忌,“三藩之乱”(一六七三~一六八一)以后,清室乃蓄意约束;绿营之中,将不专兵。省级指挥官,提督、总兵等皆受制于科甲出身的文职官员的总督和巡抚;而督抚之间又相互制衡。这就逐渐变成清代重文轻武,以文人将兵的传统制度了。其后不但“绿营”如此,连“八旗”都统,亦更调频繁,将不专兵。
清廷这种重文轻武的政策自然是有其严肃的政治目的。它要使像三藩祸首吴三桂那样的武将专兵的汉族藩镇,永不再见于大清帝国。
——走笔至此,笔者不禁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