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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岳不群重重踢了一脚,他并未受伤,岳不群腿骨反断,盈
盈大觉奇怪。她说她父亲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原因,令
狐冲吸了不少外人的内功,固然足以护体,但必须自加运用
方能伤人,不像自己所练成的内功,不须运使,自能将对方
攻来的力道反弹出去。此刻想来,岳不群自是故意做作,存
心做给左冷禅看的,那条腿若非假断,便是他自己以内力震
断,好让左冷禅瞧在眼里,以为他武功不过尔尔,不足为患,
便可放手进行并派。左冷禅花了无数心血力气,终于使五派
合并,到得头来,却是为人作嫁,给岳不群一伸手就将成果
取了去。
这些道理本来也不难明,只是他说甚么也不会疑心到师
父身上,或许内心深处,早已隐隐想到,但一碰到这念头的
边缘,心思立即避开,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直至此刻
听到了仪和、仪清的话,这才无可规避。
自己一生敬爱的师父,竟是这样的人物,只觉人生一切,
都是殊无意味,一时打不起精神到恒山别院去查察,便在一
处僻静的山坳里躺下睡了。
次日清晨,令狐冲到得通元谷时,天已大明。他走到小
溪之旁,向溪水中照映自己改装后的容貌,又细看身上衣衫
鞋袜,一无破绽,这才走向别院。他绕过正门,欲从边门入
院,刚到门边,便听得一片喧哗之声。
只听得院子里许多人大声喧叫:“真是古怪!他妈的,是
谁干的?”“甚么时候干的?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手脚可真
干净利落!”“这几人武功也不坏啊,怎地着了人家道儿,哼
也不哼一声?”令狐冲知道发生了怪事,从边门中挨进去,只
见院子中和走廊上都站满了人,眼望一株公孙树的树梢。
令狐冲抬头一看,大感奇怪,心中的念头也与众人所叫
嚷的一般无异,只见树上高高挂着八人,乃是仇松年、张夫
人、西宝和尚、玉灵道人这一伙七人,另外一人是“滑不留
手”游迅。八人显是都被点了穴道,四肢反缚,吊在树枝上
荡来荡去,离地一丈有余,除了随风飘荡,半分动弹不得。八
人神色之尴尬,实是世所罕见。两条黑蛇在八人身上蜿蜒游
走,那自是“双蛇恶乞”严三星的随身法宝了。这两条蛇盘
到严三星身上,倒也没甚么,游到其他七人身上时,这些人
气愤羞惭的神色之中,又加上几分害怕厌恶。
人丛中跃起一人,正是夜猫子“无计可施”计无施。他
手持匕首,纵上树干,割断了吊着“桐柏双奇”的绳索。这
两人从空中摔下,那矮矮胖胖的老头子伸手接住,放在地上。
片刻之间,计无施将八人都救下来,解开了各人被封的穴道。
仇松年等一得自由,立时污言秽语的破口大骂。只见众
人都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有的微笑,有的惊奇。有人说道:
“已!”有人说道:“阴!”有人说道:“小!”有人说道:“命!”
张夫人一侧头,只见仇松年等七人额头上都用朱笔写着一个
字,有的是“已”,有的是“阴”字,料想自己额头也必有字,
当即伸手去抹。
祖千秋已推知就里,将八人额头的八个字串起来,说道:
“阴谋已败,小心狗命!”余人一听不错,纷纷说道:“阴谋已
败,小心狗命!”西宝和尚大声骂道:“甚么阴谋已败,你奶
奶的,小心谁的狗命?”玉灵道人忙摇手阻止,在掌心中吐了
一大口唾沫,伸手去擦额头的字。祖千秋道:“游兄,不知八
位如何中了旁人的暗算,可能赐告吗?”游迅微微一笑,说道:
“说来惭愧,在下昨晚睡得甚甜,不知如何,竟给人点了穴道,
吊在这高树之上。那下手的恶贼,多半使用‘五更鸡鸣还魂
香’之类迷药,否则兄弟本领不济,遭人暗算,那也罢了,像
玉灵道长、张夫人这等智勇兼备的人物,如何也着了道儿?”
张夫人哼了一声,道:“正是如此。”不愿与旁人多说,忙入
内照镜洗脸,玉灵道人等也跟了进去。
群豪议论不休,啧啧称奇,都道:“游迅之言不尽不实。”
有人道:“大伙儿数十人在堂内睡觉,若放迷香,该当数十人
一起迷倒才是,怎会只迷倒他们几个?”众人猜想那“阴谋已
败”的阴谋,不知是何所指,种种揣测都有,莫衷一是。有
人道:“不知将这八人倒吊高树的那位高手是谁?”
有人笑道:“幸亏桃谷六怪今番没到,否则又有得乐子
了。”另一人道:“你怎知不是桃谷六仙干的?这六兄弟古里
古怪,多半便是他们做的手脚。”祖千秋摇头道:“不是,不
是,决计不是。”先一人道:“祖兄如何得知?”祖千秋笑道:
“桃谷六仙武功虽高,肚子里的墨水却有限得很,那‘阴谋’
二字,担保他们就不会写。”群豪哈哈大笑,均说言之有理。
各人谈论的都是这件趣事,没人对令狐冲这呆头呆脑的仆妇
多瞧上一眼。
令狐冲心中只是在想:“这八人想搅甚么阴谋?那多半是
意欲不利于我恒山派。”
这日午后,忽听得有人在外大叫:“奇事,奇事,大家来
瞧啊!”群豪涌了出去。令狐冲慢慢跟在后面,只见别院右首
里许外有数十人围着,群豪急步奔去。令狐冲走到近处,听
得众人正自七张八嘴的议论。有十余人坐在山脚下,面向山
峰,显是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山壁上用黄泥写着八个
大字,又是“阴谋已败,小心狗命”。
当下有人将那十余人转过身来,赫然有爱吃人肉的漠北
双熊在内。
计无施走上前去,在漠北双熊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了
他们哑穴,但余穴不解,仍是让他们动弹不得,说道:“在下
有一事不明,可要请教。请问二位到底参与了甚么密谋,大
伙儿都想知道。”群豪都道:“对,对!有甚么阴谋,说出来
大家听听。”
黑熊破口大骂:“操他奶奶的十八代祖宗,有甚么阴谋,
阴他妈龟儿子的谋。”祖千秋道:“那么众位是给谁点倒的,总
可以说出来让大伙儿听听罢。”白熊道:“老子知道就好了。老
子好端端在山边散步,背心一麻,就着了乌龟孙子王八蛋的
道儿。是英雄好汉,就该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在人家背后
偷袭,算甚么人物?”
祖千秋道:“两位既不肯说,也就罢了。这件事既已给人
揭穿,我看是干不成了,只是大伙儿不免要多留心留心。”有
人大声道:“祖兄,他们不肯吐露,就让他们在这山脚边饿上
三天三夜。”另一人道:“不错,解铃还由系铃人。你如放了
他们,那位高人不免将你怪上了,也将你点倒,吊将起来,可
不是玩的。”计无施道:“此言不错。众位兄台,在下不是袖
手旁观,实在有点胆寒。”
黑熊、白熊对望了一眼,都大骂起来,只是骂得不着边
际,可也不敢公然骂计无施这一干人的祖宗,否则自己动弹
不得,对方若要动粗,却无还手之力。
计无施笑着拱拱手,说道:“众位请了。”转身便行。余
人围着指指点点,说了一会子话,慢慢都散开了。
令狐冲慢慢踱回,刚到院子外,听得里面又有人叫嚷嘻
笑。一抬头间,见公孙树上又倒吊着二人,一个是不可不戒
田伯光,另一个却是不戒和尚。令狐冲心下大奇:“不戒大师
是仪琳小师妹的父亲,田伯光是小师妹的弟子。他二人说甚
么也不会来跟恒山派为难。恒山派有难,他们定会奋力援手。
怎地也给人吊在树上?”心中原来十分确定的设想,突然间给
全部推翻,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不戒大师天真烂漫,与人
无许,怎会给人倒吊高树,定是有人和他恶作剧了。要擒住
不戒大师,非一人之力可办,多半便是桃谷六仙。”但想到祖
千秋先前的言语,说桃谷六仙写不出“阴谋”二字,确也甚
是有理。
他满腹疑窦,慢慢走进院子去,只见不戒和尚与田伯光
身上都垂着一条黄布带子,上面写得有字。不戒和尚身上那
条带上写道:“天下第一负心薄幸、好色无厌之徒。”田伯光
身上那条带上写道:“天下第一大胆妄为、办事不力之人。”令
狐冲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两条带子挂错了。不戒和尚怎会是
‘好色无厌之徒’?这‘好色无厌’四字,该当送给田伯光才
是。至于‘大胆妄为’四字,送给不戒和尚倒还贴切,他不
戒杀,不戒荤,做了和尚,敢娶尼姑,自是大胆妄为之至,不
过‘办事不力’,又不知从何说起?”但见两根布带好好的系
在二人颈中,垂将下来,又不像是匆忙中挂错了的。
群豪指指点点,笑语评论,大家也都说:“田伯光贪花好
色,天下闻名,这位大和尚怎能盖得过他?”
计无施与祖千秋低声商议,均觉大是蹊跷,知道不戒和
尚和令狐冲交情甚好,须得将二人救下来再说。当下计无施
纵身上树,将二人手足上被缚的绳索割断,解开了二人穴道。
不戒与田伯光都是垂头丧气,和仇松年、漠北双熊等人破口
大骂的情状全然不同。计无施低声问道:“大师怎地也受这无
妄之灾?”
不成和尚摇了摇头,将布条缓缓解下,对着布条上的字
看了半晌,突然间顿足大哭。
这一下变故,当真大出群豪意料之外,众人语声顿绝,都
呆呆的瞧着他。只见他双拳捶胸,越哭越伤心。
田伯光劝道:“太师父,你也不用难过。咱们失手遭人暗
算,定要找了这个人来,将他碎尸万段……”他一言未毕,不
戒和尚反手一掌,将他打得直跌出丈许之外,几个踉跄,险
些摔倒,半边脸颊登时高高肿起。不戒和尚骂道:“臭贼!咱
们给吊在这里,当然是罪有应得,你……你……你好大的胆
子。想杀死人家啊。”田伯光不明就里,听太师父如此说,擒
住自己之人定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竟连太师父也不敢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