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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令狐冲笑道:“你真聪明,猜得好准,怎么知道是
小师妹叫我捉的?”仪琳微笑道:“你性子这么急,又不是小
孩子了,怎会这般好耐心,去捉几千只萤火虫来玩。”又问:
“后来怎样?”令狐冲笑道:“师妹拿来挂在她帐子里,说道满
床晶光闪烁,她像是睡在天上云端里,一睁眼,前后左右都
是星星。”仪琳道:“你小师妹真会玩,偏你这个师哥也真肯
凑趣,她就是要你去捉天上的星星,只怕你也肯。”
令狐冲笑道:“捉萤火虫儿,原是为捉天上的星星而起。
那天晚上我跟她一起乘凉,看到天上星星灿烂,小师妹忽然
吸了一口气,说道:‘可惜过一会儿,便要去睡了,我真想睡
在露天,半夜里醒来,见到满天星星都在向我眨眼,那多有
趣。但妈妈一定不会答应。’我就说:‘咱们捉些萤火虫来,放
在你蚊帐里,不是像星星一样吗?’”
仪琳轻轻道:“原来还是你想的主意。”
令狐冲微微一笑,说道:“小师妹说:‘萤火虫飞来飞去,
扑在脸上身上,那可讨厌死了。有了,我去缝些纱布袋儿,把
萤火虫装在里面。’就这么,她缝袋子,我捉飞萤,忙了整整
一天一晚,可惜只看得一晚,第二晚萤火虫全都死了。”
仪琳身子一震,颤声道:“几千只萤火虫,都给害死了?
你们……你们怎地如此……”
令狐冲笑道:“你说我们残忍得很,是不是?唉,你是佛
门子弟,良心特别好。其实萤火虫儿一到天冷,还是会尽数
冻死的,只不过早死几天,那又有甚么干系?”
仪琳隔了半晌,才幽幽的道:“其实世上每个人也都这样,
有的人早死,有的人迟死,或早或迟,终归要死。无常,苦,
我佛说每个人都不免有生老病死之苦。但大彻大悟,解脱轮
回,却又谈何容易?”令狐冲道:“是啊,所以你又何必念念
不忘那些清规戒律,甚么不可杀生,不可偷盗。菩萨要是每
一件事都管,可真忙坏了他。”
仪琳侧过了头,不知说甚么好,便在此时,左首山侧天
空中一个流星疾掠而过,在天空划成了一道长长的火光。仪
琳道:“仪净师姊说,有人看到流星,如果在衣带上打一个结,
同时心中许一个愿,只要在流星隐没之前先打好结,又许完
愿,那么这个心愿便能得偿。你说是不是真的?”
令狐冲笑道:“我不知道。咱们不妨试试,只不过恐怕手
脚没这么快。”说着拈起了衣带,道:“你也预备啊,慢得一
会儿,便来不及了。”
仪琳拈起了衣带,怔怔的望着天边。夏夜流星甚多,片
刻间便有一颗流星划过长空,但流星一瞬即逝,仪琳的手指
只一动,流星便已隐没。她轻轻“啊”了一声,又再等待。第
二颗流星自西至东,拖曳甚长,仪琳动作敏捷,竟尔打了个
结。
令狐冲喜道:“好,好!你打成了!观世音菩萨保佑,一
定教你得偿所愿。”仪琳叹了口气,道:“我只顾着打结,心
中却甚么也没想。”令狐冲笑道:“那你快些先想好了罢,在
心中先默念几遍,免得到时顾住了打结,却忘了许愿。”
仪琳拈着衣带,心想:“我许甚么愿好?我许甚么愿好?”
向令狐冲望了一眼,突然晕红双颊,急忙转开了头。
这时天上连续划过了几颗流星,令狐冲大呼小叫,不住
的道:“又是一颗,咦,这颗好长,你打了结没有?这次又来
不及吗?”
仪琳心乱如麻,内心深处,隐隐有一个渴求的愿望,可
是这愿望自己想也不敢想,更不用说向观世音菩萨祈求了,一
颗心怦怦乱跳,只觉说不出的害怕,却又是说不出的喜悦。只
听令狐冲又问:“你想好了心愿没有?”仪琳心底轻轻的说:
“我要许甚么愿?我要许甚么愿?”眼见一颗颗流星从天边划
过,她仰起了头瞧看,竟是痴了。
令狐冲笑道:“你不说,我便猜上一猜。”仪琳急道:“不,
不,你不许说。”令狐冲笑道:“那有甚么打紧?我猜三次,且
看猜不猜得中。”仪琳站起身来,道:“你再说,我可要走了。”
令狐冲哈哈大笑。道:“好,我不说。就算你心中想做恒山派
掌门,那也没甚么可害臊的。”仪琳一怔,心道:“他……他
猜我想做恒山派掌门?我可从来没这么想过。我又怎做得来
掌门人?”
忽听得远处传来铮铮几声,似乎有人弹琴。令狐冲和仪
琳对望了一眼,都是大感奇怪:“怎地这荒山野岭之中有人弹
琴?”琴声不断传来,甚是优雅,过得片刻,有几下柔和的箫
声夹入琴韵之中。七弦琴的琴音和平中正,夹着清幽的洞箫,
更是动人,琴韵箫声似在一问一答,同时渐渐移近。令狐冲
凑身过去,在仪琳耳边低声道:“这音乐来得古怪,只怕于我
们不利,不论有甚么事,你千万别出声。”仪琳点了点头,只
听琴音渐渐高亢,箫声却慢慢低沉下去,但箫声低而不断,有
如游丝随风飘荡,却连绵不绝,更增回肠荡气之意。
只见山石后转出三个人影,其时月亮被一片浮云遮住了,
夜色朦胧,依稀可见三人二高一矮,高的是两个男子,矮的
是个女子。两个男子缓步走到一块大岩石旁,坐了下来,一
个抚琴,一个吹箫,那女子站在抚琴者的身侧。令狐冲缩身
石壁之后,不敢再看,生恐给那三人发见。只听琴箫悠扬,甚
是和谐。令狐冲心道:“瀑布便在旁边,但流水轰轰,竟然掩
不住柔和的琴箫之音,看来抚琴吹箫的二人内功着实不浅。
嗯,是了,他们所以到这里吹奏,正是为了这里有瀑布声响,
那么跟我们是不相干的。”当下便放宽了心。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
仍是温雅婉转。过了一会,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
地里琴韵箫声陡变,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
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
顿挫,悦耳动心。令狐冲只听得血脉贲张,忍不住便要站起
身来,又听了一会,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变了主调,那
七弦琴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令狐冲心
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酸楚,侧头看仪琳时,只见她泪水正
涔涔而下。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即住了。
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
只听一人缓缓说道:“刘贤弟,你我今日毕命于此,那也
是大数使然,只是愚兄未能及早出手,累得你家眷弟子尽数
殉难,愚兄心下实是不安。”另一个道:“你我肝胆相照,还
说这些话干么……”
仪琳听到他的口音,心念一动,在令狐冲耳边低声道:
“是刘正风师叔。”他二人于刘正风府中所发生大事,绝无半
点知闻,忽见刘正风在这旷野中出现,另一人又说甚么“你
我今日毕命于此”,甚么“家眷弟子尽数殉难”,自都惊讶不
已。
只听刘正风续道:“人生莫不有死,得一知己,死亦无憾。”
另一人道:“刘贤弟,听你箫中之意,却犹有遗恨,莫不是为
了令郎临危之际,贪生怕死,羞辱了你的令名?”刘正风长叹
一声,道:“曲大哥猜得不错,芹儿这孩子我平日太过溺爱,
少了教诲,没想到竟是个没半点气节的软骨头。”曲洋道:
“有气节也好,没气节也好,百年之后,均归黄土,又有甚么
分别?愚兄早已伏在屋顶,本该及早出手,只是料想贤弟不
愿为我之故,与五岳剑派的故人伤了和气,又想到愚兄曾为
贤弟立下重誓,决不伤害侠义道中人士,是以迟迟不发,又
谁知嵩山派为五岳盟主,下手竟如此毒辣。”
刘正风半晌不语,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此辈俗人,怎
懂得你我以音律相交的高情雅致?他们以常情猜度,自是料
定你我结交,将大不利于五岳剑派与侠义道。唉,他们不懂,
须也怪他们不得。曲大哥,你是大椎穴受伤,震动了心脉?”
曲洋道:“正是,嵩山派内功果然厉害,没料到我背上挺受了
这一击,内力所及,居然将你的心脉也震断了。早知贤弟也
是不免,那一丛黑血神针倒也不必再发了,多伤无辜,于事
无补。幸好针上并没喂毒。”
令狐冲听得“黑血神针”四字,心头一震:“这人曾救我
性命,难道他竟是魔教中的高手?刘师叔又怎会和他结交?”
刘正风轻轻一笑,说道:“但你我却也因此而得再合奏一
曲,从今而后,世上再也无此琴箫之音了。”曲洋一声长叹,
说道:“昔日嵇康临刑,抚琴一曲,叹息《广陵散》从此绝响。
嘿嘿,《广陵散》纵情精妙,又怎及得上咱们这一曲《笑傲江
湖》?只是当年嵇康的心情,却也和你我一般。”刘正风笑道:
“曲大哥刚才还甚达观,却又如何执着起来?你我今晚合奏,
将这一曲《笑傲江湖》发挥得淋漓尽致。世上已有过了这一
曲,你我已奏过了这一曲,人生于世,夫复何恨?”
曲洋轻轻拍掌道:“贤弟说得不错。”过得一会,却又叹
了口气。刘正风道:“大哥却又为何叹息?啊,是了,定然是
放心不下非非。”
仪琳心念一动:“非非,就是那个非非?”果然听得曲非
烟的声音说道:“爷爷,你和刘公公慢慢养好了伤,咱们去将
嵩山派的恶徒一个个斩尽杀绝,为刘婆婆他们报仇!”
猛听山壁后传来一声长笑。笑声未绝,山壁后窜出一个
黑影,青光闪动,一人站在曲洋与刘正风身前,手持长剑,正
是嵩山派的大嵩阳手费彬,嘿嘿一声冷笑,说道:“女娃子好
大的口气,将嵩山派赶尽杀绝,世上可有这等称心如意之事?”
刘正风站起身来,说道:“费彬,你已杀我全家,刘某中
了你两位师兄的掌力,也已命在顷刻,你还想干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