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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平坦的道路,多半走的是新与旧互相冲突的叉道,自然免不了种种的苦闷和愁惨。
沁珠的话我竟无法反驳她,我只紧紧握住她的手!表示我对她十三分的同情。——
当夜我们在黯然中分手,我回到学校里,正碰见文澜独自倚窗看月,我觉得心里非
常郁闷,便邀她到后面操场去散步,今夜月色被一层薄云所遮,忽明忽暗,更加着
冷风吹过梧桐叶丛,发出一阵杀杀的悲声,我禁不住流下泪来。文澜莫名其妙地望
着我,但是最后她也只叹息一声,仍悄悄地陪着我在黯淡的光影下徘徊着。直到校
役打过熄灯铃,我们才回到寄宿舍里去。
我从沁珠那里回来后,一直对于沁珠的前途担着心,但我也不知道怎样改正她
的思想才好。最大的原因我也无形中赞成她那样处置生命的态度,一个女孩儿,谁
没有尊严和自傲的心呢?我深知道沁珠在未与伍认识以前,她只是一个多情而驯良
的少女。但经伍给她绝大的损伤后,她由愤恨中发现了她那少女尊严和自傲。陡然
变了她处世的态度。这能说不是很自然的趋势吗?……
我为了沁珠的问题,想得头脑闷涨,这最近几天简直恹恹地打不起精神,遂也
不去找沁珠多谈。这样地过了一个星期。在一天的早晨,正是中秋节,学校里照例
放一天假,我想睡到十二点再起来,——虽然我从八点钟打过以后,总是睁着眼想
心事,然而仍舍不得离开那温软的被絮。我正当魂梦惝恍的时候,只觉得有一只温
柔的手放在我的额上,我连忙睁开眼一看,原来正是沁珠。唉!她今天真是使我惊
异的美丽,——额前垂着微卷的烫发,身上穿着水绿色的秋罗旗袍,脚上穿着白鞋
白袜。低眉含笑地看着我说道:“怎么,素文,九点五十分了,你还睡着呵!快些
起来。曹在外面等着你,到郊外赛驴去呢。”她一面说,一面替我把挂在帐钩上的
衣服拿了下来,不由我多说,把我由被里拖了起来。——今天果然是好天气,太阳
金晃晃地照着红楼的一角,发出耀眼的彩辉,柳条静静地低垂着,只有几只云雀在
那树顶跳跃,在这种晴朗的天气中,到郊外赛驴的确很合宜。不知不觉也鼓起我的
游兴来。连忙穿上衣服,同沁珠一齐来到栉沐室,梳洗后换上一件白绸的长袍,喝
了一口豆腐浆,就忙忙到前面客厅里去。那时客厅里坐满了成双捉对的青年男女,
有的喁喁密语,有的相视默默,呵,这简直是情人遇合的场所,充满了欢愉和惆怅
的空气!而曹独自一个呆坐在角落里,似乎正在观察这些爱人们的态度和心理。当
我们走进去时,细碎的脚步声才把他从迷离中惊醒。他连忙含笑站了起来,和我招
呼。沁珠向他瞟了一眼道:“我们就走吧!”曹点头应诺,同时把他身边的一个小
提篮拿在手里,我们便一同出了学校,门口已停着三头小驴。我们三人各带过一头
来,走了几步,在学校的转弯地方,有一块骑马石,我们就在那里上了驴。才过一
条小胡同,便是城根,我们沿着城根慢慢地往前去。越走越清净,精神也越愉快。
沁珠不住回头看着曹微笑,曹的两眼更是不离她的身左右。我跟在后头,不觉心里
暗暗盘算,这两个人眼见一天比一天趋近恋爱的区域了。虽是沁珠倔强地说她不会
再落第二次的情网,但她能反抗自然的趋势吗?爱神的牙箭穿过他俩的心,她能从
那箭镞下逃亡吗?……这些思想使我忘记了现实。恰巧那小驴往前一倾,几乎把我
跌了下来: 在这不意的惊吓中, 我不觉“哎呀”的喊了出来。他俩连忙围拢来:
“怎么样?素文!”沁珠这样地问我。曹连忙走下驴来道:“是不是这头驴子不稳,
素文女士还是骑我这头吧!”他俩这种不得要领的猜问着,我只有摇头,但又禁不
住好笑,忍了好久,才告诉他俩:“我适才因为想事情不曾当心,险些掉下驴来。
其实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俩听了才一笑,又重新上了驴。我们在西直门外
的大马路上放开驴蹄得得地跑上前去,仿佛古骑士驰骋疆场的气概。沁珠并指着那
小驴道:“这是我的红鬃鬣马咧!”我们都不觉笑了起来。不久就望见西山了。我
们在山脚的碧云寺前下了驴,已经是十一点半了。我们把驴子交给驴夫。走到香云
旅社去吃午饭。这地方很清幽,院子里正满开着菊花和桂花,清香扑鼻,我们就在
那廊子底下的大餐桌前坐下了。沁珠今天似乎非常高兴,她提议喝红玫瑰。曹也赞
同,我当然不反对。不过有些担心,不知道沁珠究竟是存着什么思想,不要再同往
日般,借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幸喜那红玫瑰酒只是三寸多高的一个小瓶,
这才使我放了心。我们一面吃着茶,一面咽着玫瑰酒,一面说笑。吃到后来,沁珠
的两颊微微抹上一层晚霞的媚色,我呢,心也似乎有些乱跳。曹的酒量比我们都好,
只有他没有醉意。午饭后我们本打算就骑驴回去,但沁珠有些娇慵,我们便从旅馆
里出来,坐洋车到玉泉山,那里游人很少,我们坐在一个凉亭里休息。沁珠的酒意
还未退净,她闭着眼倚在那凉亭的柱子上,微微地喘息着,曹两眼不住对她望着,
但不时也偷眼看着我,这自然是给我一种暗示。我便装着去看花圃里的秋海棠,让
他俩一个亲近的机会,不过我太好奇,虽然离开他俩两丈远,而我还很留心地静听
他俩的谈话:
“珠!现在觉得怎样?……唉!都是我不小心,让你喝得太多了!”
“不,我不觉得什么,只是有些倦!……”
“那么你的脸色怎么似乎有些愁惨!”
“唉!愁惨就是我的运命!”她含着泪站了起来,说道:“素文跑到什么地方
去了?”
“那边花圃旁边站着的不是吗?”
“素文!”沁珠高声地叫道:“是时候了,我们该回去了。”
我听了沁珠的话,才从花圃那边跑过来。我们一同离开玉泉山,坐车回城,到
西城根时我便和他俩分路,独自到学校去。
第八章
我从西山回来以后,两天内恰巧都碰到学校里开自治会,所以没有去看沁珠,
哪里晓得她就在那一天夜晚生病了。身上头上的热度非常高,全身骨节酸痛,翻腾
了一夜,直到天亮才迷迷昏昏地睡着了。寄宿舍的王妈知道她今天第一小时便有功
课,等到七点半还不见沁珠起来。曾两次走到窗根下看动静。但是悄悄地没有一点
声息。只得轻轻地喊了两声。沁珠被她从梦里惊醒,忍不住“哎哟”地呻着。王妈
知道她不舒服,连忙把头上的簪子拔了下来,拨开门的闩子,走进来看视。只见沁
珠满脸烧得如晚霞般的红。两眼朦胧,王妈轻轻地用手在她额角上一摸,不觉惊叫
道:“吓,怎么烧得这样厉害!”沁珠这时勉强睁开眼向王妈看了一下,微微地叹
了一口气道:“王妈你去打个电话,告诉教务处,我今天请假。”王妈应着匆匆地
去了。沁珠掉转身体,又昏昏地睡去,直到中午,热度更高了,同时觉得喉咙有些
痛。她知道自己的病势来得不轻,睁开眼不见王妈在跟前,四境静寂得如同死城,
心里想到只身客寄的苦况,禁不住流下泪来。正在神魂凄迷的时候,忽听窗外有人
低声说话。似乎是曹的声音说道:
“怎么,昨天还玩得好好的,今天就病得这样厉害了呢?”
“是呵,……我也是想不到的,曹先生且亲自去看看吧!”
“自然……”
一阵皮鞋声已来到房门口了。曹匆匆地跑了进来,沁珠懒懒把眼睁了一睁,向
曹点点头,又昏沉沉地闭上眼了。曹看了这些样子,知道这病势果然来得凶险;因
回身向王妈问道:
“请医生看过吗?”
王妈摇头道:“还没有呢,早上我原想着去找素文小姐,央她去请个大夫看看,
但是我一直不敢离开这里……”曹点头道:“那么。我这就去请医生,你好生用心
照顾她吧!”说完拿了帽子忙忙地走了。
这时沁珠恰好醒来,觉得口唇烧得将要破裂,并且满嘴发苦,困叫王妈倒了一
杯白开水,她一面喝着一面问道:“恰才好像曹先生来过的,怎么就去了呢?”
“是的,”王妈说:“曹先生是来过的,此刻去请医生去了,回头还来:“您
觉得好些吗?”沁珠见问,只摇摇头,眼圈有些发红,连忙掉转身去。王妈看了这
种情形,由不得也叹了一口气,悄悄走出房来,到电话室里打电话给我,当她在电
话里告诉我沁珠病重,把我惊得没有听完下文,就放下耳机,坐上车子到寄宿舍去。
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正遇见曹带着医生进来,我也悄悄地跟着他们。那位医生
是德国人,在中国行医很有些年数,所以他说得一口好北京话。当她替沁珠诊断之
后,向我们说,沁珠害的是猩红热,是一种很危险的传染病,最好把她送到医院去。
但是沁珠不愿意住病院,后来商量的结果,那位德国医生是牺牲了他的建议,只要
我们找一个妥当的负责的看护者,曹问我怎么样!我当然回答他:“可以的。”医
生见我们已经商量好,开过方子,又嘱咐我们好生留意她的病势的变化,随时打电
话给他。医生走后,我同曹又把看护的事情商量了一下,结果是我们俩轮流看护,
曹管白天,我管黑夜。
下午曹去配药,我独自陪着昏沉的病人,不时听见沁珠从惊怕的梦中叫喊醒来。
唉,我真焦急!几次探头窗外,盼望曹快些回来,——其实曹离开这里仅仅只有三
十分钟,事实上绝不能就回来。但我是胆小得忘了一切,只埋怨曹。大约过了一点
多钟,曹拿着药,急步地走进来时,我才吐了一口紧压我心脉的气,忙帮着曹把药
喂到沁珠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