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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的东西洒在屋瓦上,想来是下雪了。我便掀开窗幔向外张望,果然屋顶上有些稀
薄的白色东西。一阵阵的寒风吹到我的脸上,屋里的火炉也快灭了,我就想着睡了
吧,正在这个时候,忽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王妈,她说:‘张先生睡
了吗?曹先生来了。’我被这意外的来客,吓了一跳。‘这样的时候怎么他会到我
这里来呢?!’我心里虽然是惊疑不定,但是我还装作很镇静地答道:‘我还没有
睡呢,请曹先生进来吧!’我一面把门闩打开,曹掀开门帘一步蹿了进来,然后站
得笔直地给我行了个军礼。——今夜他是满身戎装,并且还戴着假发,——很时髦
的两撇八字须——倘使不是王妈先来报告,我蓦一看,简直真认不出是他呢。我看
了这种样子,觉得又惊奇又好笑,我说:‘呀,你怎么打扮成这个样子?’曹含着
笑拿下那假须,一面又脱了那件威武的披风,坐下说道:‘我今夜是特来和小姐告
别的。’”
“告别?”我不禁惊讶地问道:“这真像是演一出侦探剧——神出鬼没的,够
使人迷惑了!究竟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曹见了我那种惊诧的样子,他只是笑,后来他走近我的身旁,握住我的手道:
“珠!请你先定一定心,然后我把这剧文的全体告诉你吧!……但是我要请你原谅,
在我述说一切之先,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德国医院里你所答应我的那件
事情可是当真?”
“呀,你的话越说越玄,我真不明白你指的是哪一件事情?”我这样回答他。
“哦,亲爱的小姐!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了!这种事情,便是把我烧成灰也不会
忘记的,你难道倒不明白了吗?唉!珠,老实说吧,为了爱情的伟大,我们应当更
坦白些,我们的大问题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才能使幻梦成为事实呢?……”
其实呢,我何尝不明白他所指的那件事,不过我在医院所允许他的,正是你所
说的是不兑现的希望。——那是一时权宜之计,想不到他现在竟逼我兑起现来;这
可真难了,当时我看了他那种热烈而惨切的神情,心头忽冲出一股说不出的酸楚,
眼泪不由自主地滴了下来。但我不愿使他觉察到,所以连忙转过头去,装作看壁上
的画片,努力把泪咽了下去。勉强笑道:“唉,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这究
竟不是仓猝间所能解决的问题……”
“珠,我也知道这事是急不得的。只要是你应允了我,迟早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在我离开你之先,能从你这里得到一粒定心丸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现在你已经得到定心丸了,你可以去努力你的事业了。”我说。
“不错,是得到了,我现在心灵里是充满了甜美的希望,无论前途的事业是如
何繁巨,都难使我皱眉的,唉,伟大的爱,珠,这完全是你的赐予呵!”
曹那时真是高兴得眉飞色舞,他将我用力的搂在怀中,火热的唇吻着我的黑发。
经过了几分钟。他像是从梦中惊醒,轻轻地放开我,站了起来,露出严重的面颜对
我说道:“现在该谈到我自己的事情了,珠,你当然了解我是一个热血青年。在我
们第一次谈话时,我已经略略对你表示过,并且我觉得你对于我那种表示很是满意。
但那时我们究竟是初交,所以关于我一切具体的事实,不便向你宣布,……现在好
了,我们已达到彼此毫无隔阂的地步,当然我不能再有一件事是瞒着你的,因为有
要事发生。我明天早车就走,所以今夜赶来和你告别。”
我听完了曹的叙述,不禁向他看了一眼,当然你可猜想到我在这时心情的变化
是怎样剧烈了。——曹有时真有些英雄的气概,……但我同时又觉得我嫁给他,总
有些不舒服。我当时呆呆地想着,忽听曹又向我说道:“我这一次去早则两个月回
来,迟则三四个月不定。在这个分离的时间,我们当然免不了通信,不过为了避免
家庭的注意,我们不妨用个假名字。”他说到这里,就在我案上的记事小簿子上写
了——长空——两个字。并抬头向我说道:“我还预备送你一个别名呢。”
“好吧!你写出来我看看。”他果然又在小簿子上写了微波两个字。我们约定
以后通信都用别名。谈到这里,他便向我告别,我送他出去的时候,只见天空依旧
彤云密布,鹅毛般的雪片不断地飘着;我们冒着风雪走过那所荒寂的院落,就到了
大门。我将他送出大门,呆呆地看着他那硕高的身影,在飞絮中渐渐的远了,远到
看不见时,我才转身关门进来,那时差不多一点钟了。王妈早已睡熟,我悄悄地回
到房里,本就想去睡。哪里晓得种种的思想像辘轳般不住在脑子里盘旋。远处的更
声,从寒风密雪里送了过来,那种有韵律而清脆的音波,把我引到更凄冷的幻梦里,
最后我重新起来,把木炭加了些在那将残的火炉里。把桌上那盏罩着深绿色罩子的
电灯燃着。从正中的抽屉中拿出我的日记本,写了一阵,心里才稍觉爽快了……
我听沁珠说到这里,便很想看看她的日记,当我向她请求时,她毫不勉强地答
应了。并且替我翻了出来,我见那上面写着:
十一月五日,这是怎样一个意想不到的遭遇呢?——在今夜风刮得那样凶猛,
好像饿极了的老虎,张着巨大的口,要把从它面前经过的生物都吞到肚子里去。同
时雪片像扯絮般地落着。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夜。人们早都钻在温软的被褥中寻他们
甜美的梦去了。而谁相信,在一所古庙似的荒斋中,还有一个飘泊而伤心的女儿,
正在演一出表面欢喜,骨子里悲愁的戏剧呢!
曹今夜的化装,起初真使我震惊。回想他平日的举动,就有点使人不可测,原
来他却是一个英雄!他那两撇富有尊严意味的假须,衬着他那两道浓重的剑眉,和
那一身威武慑人的军装,使我不知不觉联想到拿坡仑。——当然谁提到这位历史上
的人物,不但觉得他是一个出没枪林弹雨中的英雄,同时还觉得他是一个多情的风
流角色呢!曹实际上自然比不上拿坡仑,但是今夜我却觉得他全身包涵的是儿女英
雄杂糅着的气概。可是我自己又是谁呢?约瑟芳吗,不,我不但没有她那种倾国倾
城的容貌;同时我也不能像她那样死心塌地地在她情人的温情中生活着。当他请求
我允许他做将来的伴侣时,在那俄顷间,我真不明白是遇见了什么事情!我一颗伤
损的心流着血;可是我更须在那旧创痕上加上新的刀伤。这对于我自己是太残酷了,
然而我又没有明白叫他绝望的勇气。当然我对于他绝不能说一点爱情都没有,有时
我还真实心实意的爱恋着他,不过不知为什么,这种的爱情,老像是有多种的色彩,
好似是从报恩等等换了出来的,因此有的时候要失掉它伟大的魔力,很清楚地看见
爱神的后面,藏着种种的不合协。——这些不合协,有一部分当然是因为我太野心,
我不愿和一个已经同别的女人发生过关系的人结合。还有一部分是我处女洁白的心,
也已印上了一层浓厚的色彩,这种色彩不是时间所能使它淡退或消灭的;因此无论
以后再加上任何种的色彩;都遮不住第一次的痕迹。换句话说,我是时时回顾着以
往,又怎能对眼前深入呢?唉,天呵!我这一生究竟应走哪一条路?这个问题可真
太复杂了!我似乎是需要热闹的生活,但我又似乎觉得对于这个需要热阔的可怜更
觉伤心。那么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吧,贤妻良母也是很不错的,无奈我的
心,又深感着这种生活是不能片刻忍受的。
唉,想起素文屡次警戒我“不要害人!”的一句话,我也着实觉得可怕。不过
上帝是明白这种的情形;正是我想避免的。而终于不能避免,是谁的罪呵?在我却
只能怪上帝赋与我的个性太顽强了!我不能做一个只为别人而生活的赘疣;我是尊
重“自我”的,哪一天要是失掉“自我”,便无异失掉我的生命。——曹,他也太
怪了。他为什么一定要缠住我呢?我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不能给任何人幸福,因
为我本身就是个不幸的生物,不幸的人所能影响于别人的,恐怕也只有不幸罢了!
想到这里,我只有放下笔向天默祝;我虔诚地希望他,等他事完回来的时候,已经
变了一个人就好了!
我看完沁珠昨夜的日记,我的心也在涌起复杂的情调,我不知道怎样对她开口。
当她把日记接过去,却对我凄然苦笑道:“这不像一出悲剧的描写吗……也就是所
谓的人生呢!”
“是的!”我只勉强说了这两个字,而我的热情悲绪几乎捣碎了我方寸的灵台,
我禁不住握住她的手黯然地说道:“朋友!好好的扎挣吧;来到世界的舞台上,命
定了要演悲剧的角色,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但如能操纵这悲剧的戏文如自己的意思,
也就聊可自慰了!”
沁珠对于我这几句话,似乎非常感动,她诚恳地说道:“就是这话了!只要我
不仅是这悲剧中表演的傀儡,而是这悲剧的灵魂,我的生便有了意义!……”
我们谈到这里,王妈进来说。沁珠上课的时间快到了,我们便不再说下去。沁
珠拿了书包,我们一同出了古庙分途而别。
第十二章
自从过了旧历的新年后,天气渐渐变了。这两天,更见和暖,当早晨的太阳,
晒在房檐的积雪上时,在闪闪的银光下露出黑色的瓦来,雪水如雨漏般,沿着屋檐
流了下来,同时发出潺溅的声响,马路上也都是泥泞,似乎下过雨一般,在这种大
地春回的时光里,沁珠感到特别的怅惆,最使她失意的是和冰场的告别——的确在
去年的一个冬天里,她不但是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