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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必将抱憾终生。”
他厉声问司马:“你想不想要我朱猛为你抱憾终生?”
司马超群的回答很明白:“找若能一刀杀了你,你绝不会看到我的第二刀。”
“好,”朱猛说:“好极了。”
刀光一闪,朱猛拨刀。
小室中所有的人都避开了,这些人都是朱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可是他们都避开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死,死有什么了不起?但是男子汉的尊严和义气,却是绝对不容任何
人损伤的。
朱猛横刀向司马:“我若兀在你的刀下,我的兄弟绝下会再找你。”
他说:“朱猛能死在司马超群的刀下,死亦无憾。”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蝶舞一眼,这一眼也许就是他最后一眼。
——我若死在你的刀下,只希望你能替我照顾她。
这句话也是不会说出来的。朱猛只说:“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妻
子儿女。”
“我的妻子儿女?”司马超群惨笑,“我的妻子儿女恐怕只有等我死在你的刀下后才能
去照顾他们了。”
朱猛心沉。
直到现在他才发觉司马的悲伤痛苦也许远比他更重更深。
但是他已拔刀。刀已横。
心也已横了。
生死已在一瞬间,这个世界上恐怕已经没有任何事能阻止他们这生死一战。
但是就在这时候,就在这一瞬间一
“朱猛。”
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呼唤,声音仿佛是那么遥远,那么遥远。
可是呼唤他的人就在他身边。一个随时都可以要他去为她而死的人。
一个他在梦魂中都无法忘记的人。
去者已去,此情未绝;
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朱猛没有回头。
他的刀已在手,他的死敌已在他刀锋前。他的兄弟都在看着他。他已不能回头,他已义
无反顾。
“朱猛,”呼唤声义响起:“朱猛。”
那么遥远的呼唤声,又那么近。
那么近的呼声,又那么远,远入浪子梦魂中的归宿。
浪于的归宿远在深深的深深的伤痛中。
朱猛回头。
又是“当”的一声响,朱猛回头,回头时刀已落下,回头时蝶舞正在看着他。
她看见的只有他,他看见的也只有她。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已不存在,所有的事也都已不存在了。
所有的一切恩怨仇恨愤怒悲哀都已化作了蝴蝶。
蝴蝶飞去。
六
蝴蝶飞去又飞来,是来?是去?是人?是蝶?
“朱猛,朱猛,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
他在。
宝刀不在,雄狮不在,叱咤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已不在。
可是他在。
只要她在,他就在。
“朱猛,我错了,你也错了。”
“是的,我是错了。”
“朱猛,我为什么总是不明白你心里是怎么样对我的?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蝶
舞说:“你为什么总是不让我知道你是多么喜欢我?我为什么总是不让你知道我是多么需要
一个喜欢我的人?”
没有回答,有些事总是没有回答的,因为它根本就没有答案。
“朱猛,我要死了,你不要死。”蝶舞说:“我可以死,你不可以死。”
她的声音就如雾中的游丝。
“我已不能再为你而舞了,但是我还可以为你而唱。”蝶舞说:“我唱,你听,我一定
要唱,你一定要听。”
“好,你唱,我听。”
没有了。
没有人,没有怨,没有仇恨,除了她要唱的歌声,什么都没有了。
于是她唱。
“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
青烟紫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
相见不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游丝渐走更远更停。
她唱,她已唱过。
她停。
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已停止,至少在这一瞬间都已停止。
人间已不再有舞,也不冉有歌,人间什么都已不再有。连泪都不再有。
只有血。
朱猛痴痴的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看她,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标题
古龙《英雄无泪》
第十七章 一剑光寒
一
二月二十六。
长安。
高渐飞在等。
郑诚告诉他:“卓先生暂时还不能见你,但他说你可以在这里等。”
小高微笑:“我会等的。”他的笑容温和平静:“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从来都没有
见过像我这么样会等人的人。”
“哦?”
“因为我比谁都有耐性,也许比一个八十岁的老头子还有耐性。”小高说:“我从小住
在深山里,有一次为了等着看一朵山茶开花,你猜我等了多久?”
“你等了多久?”
“我足足等了三天。”
“然后你就把那朵花摘下来插在衣襟上了”
“我没有,”小高说:“等到花开了,我就走了。”
“你等了三天,就为了要看花开时那一瞬间的情况?”
郑诚自己也是个很有耐性的人,而且好像能够明白小高的意思。
“不管你在等的是什么,通常都不会没有目的。”他对小高说:“你虽然没有把那朵花
摘下来,可是你的目的一定已达到,而且你的目的绝不是仅仅为了要看一朵山茶花开而
已。”
“我会有什么别的目的?”
“一朵花也是一个生命,在那朵花开的那一瞬间,也就是生命诞生的时候,”郑诚说:
“一个生命在天地孕育中诞生,其中变化之精微奇妙,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比得上。”
他凝视着小高:“所以我想你那三天时间并没虚耗,经过那次观察后,你的剑法一定精
进不少。”
小高吃惊的看着他,这个长着一张平平凡凡的四方脸的年轻人,远比他看起来的样子聪
明得多。
“等人更不会没有目的,你当然也不会等到卓先生一来就走的。”郑诚淡淡的问小高:
“你这次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让小高开口,又说:“这个问题你用不着回答我,我也不想知道。”
“这是你自己问我的,为什么又不要我回答,又不想知道?”
“因为一个人知道的事越少越好。”
“你既然根本不想知道,为什么又要问?”
“我只不过在提醒你,我既然会这么说,卓先生一定也会这么想的。”
郑诚说:“等到卓先生问你这个问题时,你最好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回答他,而且能够让
他满意,否则你最好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他很严肃而诚恳:“让卓先生觉得不满意的人,现在还能够活着的并不多。”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走了,他并不想等着看小高对他说的这句话有什么反应。
可是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还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
“什么事?”
“卓先生还吩咐过我,你要什么,就给你什么,不管你要什么都行。”
“他真的是这么样说的?”
“真的是。”
小高笑了,笑得非常愉快:“那就好极了,真的好极了。”
二
卓东来召见郑诚时,已经接近正午。郑诚完全看不出他和平时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就在
昨天一日问发生的那些悲惨而可怕的事,看来就好像跟他连一点关系都没有,卓青已经做出
些什么事来报复他?他也绝口不问。
他只问郑诚,“高渐飞是不是还在等?”
“是的,他还在等。”郑诚说:“但是他要的东西我却没法子完全替他找到。”
“他要的是什么,连你都找不到?”
“他要我在一个时辰里替他准备二十桌最好的酒菜,而且限定要长安居和明湖春两个地
方的厨子来做。”郑诚说:“他还要我在一个时辰里把城里所有的红姑娘都找来陪他喝
酒。”
“你替他找来了多少?”
“我只替他找来七十三个,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从别的男人被窝里拉出来的。”
卓东来居然笑了笑。
“在那个时候,被窝里没有男人的姑娘,也就不能算红姑娘了。”他说:“这件事你办
得已经很不错,今天早上我们这地方一定很热闹。”
“的确热闹极了,连镖局里会喝酒的弟兄们,都被他拉去陪他喝酒。”郑诚道:“他一
定要每个人都好好的为他庆祝一番。”
“庆祝?庆祝什么?”卓东来问:“今天有什么值得他庆祝的事?”
“他没说。”郑诚道:“可是我以前听说过,有很多人在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都会这
样做的。”
卓东来沉思着,瞳孔忽然又开始收缩,过了很久才说:“只可惜我知道他暂时还死不
了。”
三
酒已醉,客已散,前面的花厅和走廊上,除了散满一地断钗落环、腰带罗袜和几个跌碎
了的鼻烟壶和胭脂盒外,还有些让人连想都想不到的东西,好像特地要向主义证明,他们的
确都已醉了。
他们的主人呢?
主人不醉,客人怎么能尽欢?
小高就像是个死人一样,但着肚子躺在一张软榻上,可是等到卓东来走到他面前时,这
个死人忽然间就醒了,忽然叹了口气。
“你为什么总是要等到曲终人散才来?难道你天生就不喜欢看到别人开心的样子?”
卓东来冷冷的看着他,淡淡的说:“我的确不喜欢,醒眼看醉人,并不是件很有趣的
事……”
他盯着小高的眼睛:“幸好你还没有醉,醉的是别人,不是你。”
小高的眼睛里连一点酒意都没有。
“我看得出你还很清醒,”卓东来说:“比三月天的兔子还清醒。”
小高笑了,大笑。
“你没有看错,确实没有看错。”他大笑道:“你的眼睛简直比九月天的狐狸还利。”
“你要别人醉,自己为什么不醉?”
“因为我知道狐狸迟早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