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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心里隐隐不安,在门前小院中来回踱了几圈。想着醉菊虽然伶俐,但夜晚的山区可不是好玩的,野兽们过冬饿狠了,要是刚好撞上还了得?
她在都城的时候让醉菊在客栈等了一遭,回去时见到醉菊的脸色,还笑她多疑胆小。如今才知道担心别人的滋味比担心自己更不好受。她和醉菊一道出来,几乎是形影不离,此刻分外焦急起来,忍不住道:“大娘,我还是出去找一下吧。”
哑巴大叔呀呀叫了几声,用力挥着手。
大娘道:“再等等吧,不然你妹子回来不见了你,又要着急了。”
“不不,我就在前面山脚转一转,立即就回来。”娉婷借了一根火把,问清楚了醉菊离开的方向,嘱咐道:“大娘,我妹子要是回来,你可千万要她不要再出门。我在山脚不见她,立即就回来的。”
大娘叹道:“果然是两姐妹呢,她走的时候再三叮嘱我照顾你,你又叮嘱我照看她。好姑娘,就只在山边看一看就好,天黑了,不要上山。”
“知道了。”
虽是夜晚,风并不大,娉婷一路急走着,火苗在半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似乎是追着她的身影直去的。
不过一会,就到了山脚。
外面白茫茫一片的月色,到了这里就是头了,再也侵不进这片林子里面去。树枝的黑影一重重向人迎面压来。娉婷举着火把四看,哪里有醉菊的人影?
“醉菊!醉菊!”看了一会,她放开嗓门叫了两声。
回音一浪一浪从看不见底的树林深处涌回来。
娉婷在林边仔细看着,几棵大树下有雪层被挖开的痕迹,她连忙凑上去看,确实有人曾在这里摘过草药,断根还留在土里。娉婷沿着痕迹一个一个找过去,很快发现几个脚印,浅浅的印在雪上,要不是拿着火把,又认真的找,恐怕真会疏忽过去。她缓缓着沿着脚印一步一步地过,到巨大的林影完全遮盖了头上的天,才抬起头来。
醉菊进了这林子去了。
不知为何:心蓦然一缩,激灵灵地痛起来。
“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娉婷大声地喊起来,用劲的喊。
一种苍凉的悲哀冲进她的心里,似乎从来不曾这么无助。她面对的不是人,是沉静的大山.这没有敌人,没有陷阱的地方比沙场还叫人胆怯,她不知道该怎么对付。
山峦和林影沉默地敌视着她,娉婷从不曾感觉如此孤独。
“你在哪里?”她骤然转身,火把照亮她苍白的脸。凭她满腹的智慧,全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为何在几乎望见自由的这个时候,才平白无故胆怯起来。
站在茫茫白雪中,左边是盈满大地的月色,右边是黑沉沉的森林。冬虫的低语无从听晓,她忽然明白过来,她是孤身一人的。
“你在哪里?”她低声问,再不复方才的高亢。
火把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声音。这轻微的声音,却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节奏。
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双锐利深邃的炯炯黑眸。
坚定强壮的臂膀,她原以为一辈子都会紧紧搂着她的,怎么如今变了自个在黑夜中徘徊?
他有无双的剑,惊天的勇,却没有一颗能让她安定的心。
无人的深夜,情不自禁地低泣起来。连娉婷都不明白,怎么藏在心底的苦,就忽然翻腾过来,让眼泪在这望不尽黑林的入口处滴淌下来,掺入脚下的雪,留不住一点痕迹。
她低着头,死死咬牙,在火光下将下坠的泪珠一滴一滴看得清楚。猛然间抬头,叫道:“醉菊!醉菊!你在哪里?”带着哭腔,凄怅得粟人。
“姑娘!我在这!”沉默的林子里忽然跳出一个清脆的回音。
娉婷反而被唬住似的僵了,举着火把怔怔看着。
果然,一道人影从影影绰绰的林中穿了出来,提着小篮,飞快地跑过来,喘着气:“想不到这山上还有别的好草药,我沿着树根一棵棵过去,不知不觉就进去了。天一黑,差点找不着回路,幸亏姑娘找来了,呀……”看见火光下红通通的眼睛,醉菊猛然停住脚,隔了一会,悄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
“哭成这样……”醉菊握住娉婷的手,冷冰冰的,没一丝暖意:“都是我不好,害姑娘担心了。”
娉婷苦笑。
她平素常被人夸七窍玲珑心,只有自己最明白自己是何等没出息。醉菊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心里现在正想着什么呢?
眼睛一眨,又一滴泪珠无声淌了下来。
醉菊心疼地道:“姑娘别哭了,我不是回来了吗?下次再也不敢了。”
娉婷别过脸,轻声道:“这些草药又不是急用,这么冷的天,你也应该爱惜着自己。”两人慢慢往回走。
醉菊道:“我来拿。”接过娉婷手中的火把,一手提着小篮。她心中不安,不断转头看娉婷的红肿的眼睛,试探地问:“姑娘在想什么呢?”
娉婷低头静静走着,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可过了一会,又开口答道:“我在想我留给他的信。”
听娉婷主动提起“他”,醉菊更是大奇,又生怕触动她的伤心处,不敢造次乱问,沉默地走着。
不一会,又听见娉婷幽幽道:“我那日提笔一挥而就,虽写了许多东西,脑子里面却全是乱的。现在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心声吧。”
醉菊忍不住问:“姑娘到底写了什么?”
娉婷似乎打算坦言相告,嘴唇微动,却只从里面逸出一声叹息:“说了给你,只让你白添烦恼罢了。”
两人便又默不作声,继续往回走。抬头一看,窗户亮着灯光的小屋就在远处,忽然听见一把尖锐凶暴的声音吼道:“老小死的,还敢多嘴!”清脆的巴掌声在夜空中连响两下。
娉婷和醉菊心中一凛,她们近日连番逃出敌人魔掌,神经被锻炼得警惕万分,忙将火把往雪地里一插,灭了火光,躲到路边的石后。
悄悄探头一看,月色下,模糊地看见几个男人的身影气势汹汹阻在小屋门前。
“要不是官爷们和楚北捷顶着,东林人一路杀过来,你们的头早被东林人当球踢了。打仗就要养兵,这时候还敢不纳税,你们不想活了是不是?”
大娘慈祥的声音此刻变得惊惶恐惧:“官大爷,今年的税,我们前天才交上去啊……”
“那是前天的,现在是今天的!”凶横地截断了话。
卡勒的断裂声传来,似乎是谁将老旧的木门踹烂了。
“实在是没有啊。”
“没有?哼,这是什么?”又一把跋扈的声音插了进来,早闯进屋子搜刮的男人捧着一堆东西出来,嗤笑若:“看不出你们这老不死的,倒还有一些好东西。”
“啊!啊啊……呀啊……”哑巴大叔激动地舞动若双手,拦在男人面前。
大娘急道:“大爷,大爷,这不是我们的东西。这是两位留宿的姑娘……”
“去你的!”男人一脚将哑巴大叔踢到地上,恶狠狠道:“在你屋里,怎么不是你的东西?老子告诉你,这些东西勉强算今天的份额,过两天来,你们还敢抵赖不给,一把烧了你们这破房子!”
抱着娉婷和醉菊的包袱,一行人骂骂咧咧,扬长而去。
他们经过大石旁,娉婷和醉菊把头一缩,待他们远去了,才探头看他们的背影。
“狠心歹毒的小吏。”醉菊低声骂道:“哪都有这些东西,我们东林也常有的,瞧见达官贵人像狗一样,瞧见穷人就狠得像狼一样。什么时候撞我师父手里,一定狠狠修理他们一顿。”
娉婷瞧着那些人的背影已经消失,低声道:“有什么法子呢?这些天我就常常后悔,学琴学舞有什么用,早该学点武艺剑术,真路见不平了,也能拔刀相助。可恨我自己无用,连自己都帮不了,又怎么帮别人?”
醉菊不满道:“姑娘最近不是好好的吗?怎么患得患失起来?天下比你有能耐的有几个呀?”
嘴里说苦,却忽然想起王爷。倒也个假,真遇到短兵相接的时候,再聪明的女人也会害怕。如果王爷在身边,自然是会呵护备至,不让别人伤她一丝一毫的。
没了能保护自己的人,只能盼望着自己能保护自己。
两人一同从石后站起来。娉婷起来猛了,一阵头昏,脚步未曾站稳,肩膀晃了两晃。
“姑娘小心!” 醉菊忙道,就要伸手去扶。
“没事。”娉婷随口应了一声,骤然像是站定了,一抬脚,却忽然觉得大旋地转,这次再不像刚才一样还能站住,就仿彿浑身力气蓦然被偷个空荡荡似的,身子直软下去。
这只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醉菊慌忙去扶,手已经抓到娉婷的手腕,却不料娉婷这次是整个摔下去,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无所支撑似的。醉菊也是刚刚站起来,猝不及防,哪里抓得住。醉菊惊叫一声,被娉婷的身子一带,倒随着娉婷摔了下去,膝盖恰好撞了脚边一块石头,手脚都擦了石子,火辣辣生疼。
虽然疼,醉菊却骨禄爬了起来,顾不着看自己手脚上的伤,一把扶了娉婷,急道:“怎么了?摔着了没有?”
娉婷也摔得懵懵懂懂的,被醉菊扶了起来,又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摇头道:“没什么。”想了想,似乎忆起刚才摔下时也撞了哪里,却也不觉得哪里疼。
“有没有摔到哪?”
“没有。”娉婷揉揉手脚,摇头道。
醉菊这才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们快回去吧。”
两人回到小屋中,厅中屋中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家俱东倒西歪,哑巴大叔呆呆坐在角落里,大娘正哭得伤心,见了娉婷和醉菊,抬起头来,停了哭声,露出难以启齿的表情讷讷道:“姑娘,你们的包袱……”
“我们都知道了,怪不得大娘和大叔的。再说,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娉婷温言劝了两句,总算让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