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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北捷从娉婷口中认识的阳凤,向来温婉有礼,怎料到第一眼看见的竟是个疯女人。他心里生疑,眼角余光扫了中间那具棺木一眼,暗觉不妙。一颗心竟隐隐害怕起来,沉声道:“娉婷在哪?”
阳凤似乎听不见他的问话,只是捶打着则尹的胸膛,哭求道:“夫君,你帮我杀了他!是他害死了娉婷,是他害死了娉婷!”
楚北捷犹如被一记响雷击在头顶,猛然向前两步,喝道:“你说什么?你刚刚说什么?”
这一喝声宛如虎啸,反倒让阳凤清醒过来,停止了捶打一直安抚她的则尹,呆呆转头瞪着楚北捷,通红的眸中彷佛要滴出血来,一字一顿道:“你害死了娉婷,你恨她,你把她送给了何侠,你让她孤零零地死在雪地里。”字字从洁白齿间挤出,阴冷的声音,彷佛从鬼域深处传来。
楚北捷骤然倒退一步,回头看了看厅中的棺木,强扯出一抹笑容:“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是骗我的,你为娉婷不甘,要使计诈我。”他虽如此说,却止不住浑身冷汗潺潺,彷佛堕入冰窟中一般。
阳凤是娉婷至交好友,和娉婷一同长大。楚北捷识人无数,自然明白阳凤此刻的哀伤,绝非作假。
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寒意侵袭而至,破入肌肤,直割筋骨。
“你们骗我,娉婷就在这里,藏在这里。”楚北捷哈哈大笑,扭曲着面容,目光一转,停在拥抱着阳凤的则尹脸上。
他的手按在剑上,彷佛只要则尹说一句不中听的话,就要拔剑将他碎尸万断。
则尹什么也没说。他静静拥着自己痛哭的爱妻,直迎楚北捷的目光。
楚北捷的目光,除了坚毅,刚正,执着,霸气,还带着一丝怯意,一丝央求似的期盼。
迥黑的眼眸深处,激荡着狂涛,渐渐沾染上不敢置信的绝望。
他竟然,从则尹这个昔日敌人的脸上,看到了一分同情。
“不可能,这不可能……”楚北捷恍若被利刀刺中心窝,狂叫一声,踉跄连退几步,仰头大叫:“娉婷,娉婷!你快出来!我来了,楚北捷来了!”
“我来向你赔罪!任你责罚!娉婷,你出来呀!”
受伤野兽似的吼叫震动山林,树枝上的积雪簌簌抖落。整座松森山脉,在楚北捷悲伧的吼声中沉默。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那灵巧的指,那绝世的笑,那醉人的香,那轻舞的身影,怎么可能逝去?
他明明听见,她在弹琴歌唱,唱英雄佳人,奈何纷乱,唱成则为王败则寇,兵不厌诈,唱多情相思,一望成欢。
她明明就在这里,在风里,雾里,云里,雪里,笑得清雅娴静,乌黑的眼珠,静静瞅着他,彷佛无尽的心思,全要倾注在他一人的身上。
在哪里?娉婷在哪里?
楚北捷麻木地转过脸,看向那具孤零零的棺木。
“她已经到了山脚,却遇上狼群,只差一点,”则尹沉声道:“就只差最后一段路……”
阳凤渐渐冷静下来,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盯着楚北捷,凄声道:“她是来找我的,我知道她会来找我。她戴着我送给她的夜光玉钗,攀过了松森山脉,千里迢迢的来找我。我为什么不早点派人下山?为什么?为什么……”伏在则尹肩头,双肩止不住剧烈的颤动。
楚北捷直愣愣瞪着那棺木,完全失了魂魄。
他朝那棺木走过去,每一步都彷佛踩在云朵上面,软绵绵的,没一点实在的感觉。
一切宛如在梦中,棺木一会近在眼前,一会又似乎到了很远的地方。短短几步路,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走完。
他终于摸到棺木,森冷的寒气从那散发出来,延着指尖蔓延到心脏,让这天下闻名的镇北王生生打个冷颤。
“娉婷,你在这里……”他用最温柔的声音,轻轻对着深黑的棺木道。
他要打开棺木,拥抱他的爱妻,他的王妃,他的白娉婷。
但当十指扣住棺盖,一向神勇的镇北王,竟找不到一点力气。满是剑茧的手颤抖着,楚北捷费尽努力,无法让颤抖停止一刻。
“她遇上了狼群,只剩下衣裳,还有……”则尹的拳头紧了紧,低声道:“还有几根骨头。”
字字重若千金,沉沉砸在楚北捷心上,双膝再也支撑不住身躯,楚北捷颓然跪到。
棺木又冷又硬,楚北捷小心翼翼地摩娑着。
娉婷不是这样的。她娇小、玲珑,在雪天里,脸颊会红出一抹淡淡的云彩,喜欢看雪夜中的星星,却又像猫儿一样,常常寻找温暖宽阔的胸膛,惬意地依进去。
“娉婷……”他伸开双臂,竭尽所能地拥抱。
他来晚了,晚得太厉害。
他应该初六那天赶回来,用他的臂膀,紧紧拥抱倚门等候的娉婷。他应该拥抱着她,不让任何事伤害她,让所有的危险远离她,让她微笑着,在暖暖的冬日下懒洋洋地看书,小睡,让她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地孕育他们的孩子。
“嫁给我。”
“为什么?”
“你善琴,能歌,兰心,巧手。跟那些女人比,我宁愿娶你。”
“我……”
“我们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不相负?
永不相负,在哪里?
“你活,我自然活着。你死,我也只能陪你死啦。”
她的一笑一颦,就在空气中,在花香中。
无所不在。
“王爷是要去打仗吗?”
“王爷不必向娉婷解释。现在娉婷的心中,除了王爷之外,不想再有任何牵挂。”
“娉婷孤零零地过了自己的生辰,王爷生辰那日,我们可以在一起吗?”
他没有做到,他负了她。
让她踏着一地心碎,在利刃的寒光下,登上了远去的马车。
让她流落在云常,怀着他的骨肉,穿越雪山,吃尽人间苦楚。
让她被围绕的狼群,一片一片撕下血肉,咬断筋骨。
“不!”楚北捷狂声长啸,啸声止后,毅然拔剑。
震慑天下的镇北王的宝剑,被他狠狠摔在地上,剑刀和地砖铿锵交碰,激起一瞬火花。
楚北捷缓缓转头,看向阳凤:“是我负了她,你动手吧。”不再多言,仰头闭目。
阳凤沉默了一会,挣脱则尹的怀抱,捡起地上的宝剑。宝剑很重,她要双手才能握紧,就算用了双手,仍颤得厉害。
剑刃指着楚北捷的喉头,只要轻轻一划,这当世名将,各国君王欲除之而后快的镇北王,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滴答。
滴答……
灵堂中寂静无声,只有阳凤的眼泪,大颗大颗,流淌不尽似的滴在地上。
她刚刚那般地恨这个男人,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此刻持剑抵在他的喉头,她却居然在颤抖。
娉婷,娉婷,让你伤心哭泣,让你绝望心碎的楚北捷,就在我的剑下。
他是否,也曾让你幸福地微笑过?
“茫茫天下,你能去哪?”
“我要回家。”
“回家!”
“有人,在等我。”娉婷淡淡一笑,眼中闪过柔情和憧憬,悠然举手,掠平鬓旁被风吹乱的发丝。
阳凤清楚记得,娉婷站在窗前,她远眺的方向,是东林,镇北王的所在。
紧握着剑的手越颤越剧,交缠的指渐渐松开。宝剑“匡当”一声,跌落在阳凤脚旁。
楚北捷诧异地睁开眼睛。
阳凤冷冷看着他:“我不会让你去黄泉打扰娉婷。她不想见到你。”她痴痴说着,伸手抚摸着棺盖,细声道:“娉婷,我知道,你累了。休息吧,从此以后,再不要为谁伤心啦。”
楚北捷凝视着棺木,心若死灰。
那里面,静静躺着他心爱的女人,他的王妃,他孩子的母亲,他生前或死后,都没有面目相对的娉婷。
不错,他害死了她。
娉婷永远不会原谅他,无论在人间或黄泉。
死,他无颜央求她的原谅;生,他无颜索取她的尸骨。
他倾心相求的绝代佳人,被他亲手葬送。
“你说得对……”楚北捷眼中空空洞洞,泥塑似的,缓缓从地上站起来:“你说得对……”他不舍地瞅着那具棺木,却再没有勇气用颤抖的双手触碰它一下。
他有什么资格碰它?
楚北捷转身,他的眼里看不见什么,没有阳凤,没有则尹,也没有路。
他忘了宝剑,忘了一切,走出大门,怔怔地看着前方,朝山林深处走去。在门口低头吃着干草的骏马嘶叫一声,小跑着跟在楚北捷背后。
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进了一个屋子,出来后已经失去了灵魂。
则尹的手下看着这一人一马远去,低声问:“上将军,此人是我北漠大敌,我们要不要趁机将他……”
则尹凝视着楚北捷的背影,摇头叹道:“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大敌。”
赫赫威名的镇北王,已经死了。
他的心,已经死了。
孤芳不自赏 孤芳不自赏5 第六章
北漠大军踏上回家的路。
若韩在途中接到了传信兵带回来的则尹的书信。
久经战火考验的心,随着书信中逐行逐句的消息而下沉。
手中薄薄的书信也彷佛非常沉重,若韩双手捧着,叹息着看向森荣:“白姑娘死了。”这位现在已经是北漠最高军事将领的男人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
去了,那位风姿卓越的巾帼统帅已经去了。
死在天寒地冻的松森山脉,残骨被豺狼拉扯散至四方,雪地中濯濯发光的,只余一支精致的夜光玉钗。
当初兵发堪布,面对着东林大军谈笑自若,谁想到这位奇女子,竟会是这般下场?
森荣问了许久,低声道:“是真的吗?”
不相信,让人不敢相信。
白娉婷,她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