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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凌天喝道:“梁宝,你莫插言,你师父自有安排。”
徐汝愚良久方道:“凌天,你速派人前去梅家、沈家,以你我名义下封口令,不得将今日之事泄露出去。”江凌天知道,若是将二百名俘虏生还的消息透露于外界,公良友琴说不定被迫屠尽五万虏民。
徐汝愚双眸中射出冰寒的光芒,攫住即墨明昔脸上的每一丝表情,徐徐说道:“你可知晓,彪锋营有多少将士丧生我手?”
即墨明昔答道:“那日城头乃是公良友琴弃我们,与青凤将军何干?”
徐汝愚大笑起来,笑声竟有一丝凄厉,兀的收住笑声,厉声道:“彪锋营六千将士,俱丧生我手。你们还要追随我吗?”
即墨明昔听跌坐在地,失魂似的喃喃自语:“怎么可能,雍扬四万守军尽出也不能将彪锋营全军歼灭,怎么可能……” 魏禺、潦尉也都失魂落魄的惊呆望着徐汝愚,脸上揉杂怀疑、痛苦、仇恨、惊惧种种复杂的神情。
徐汝愚说道:“公良友琴从东海撤离只残余六千余人。普济有七万余人葬身东海境内,这些都是出于我的谋划,你们还要追随我吗?”
江凌天下令让人将即墨明昔三人带回城北重囚牢监。
“譬使天下相得,再无纷争,市井民俗皆如陈年古酒,使人陶醉。”
徐汝愚忆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两行清泪无言流下,注目窗外眉月斜垂,一空澄澈。清风微拂轻衫,暑气渐消。
江凌天柔声慰道:“汝愚你若不痛下辣手,东海必重蹈越郡新朝三十六年的祸事,你实无需自责。”
徐汝愚悠悠说道:“虽说如此,但也是十万活生生的性命葬生于此,让人难以开解啊。我记起父亲所说的一句话,他说:譬使天下相得,再无纷争,市井民俗皆如陈年古酒,使人陶醉。”
江凌天一时心醉神迷,嘴里反复咀嚼着“天下相得、再无纷争”数字。
徐汝愚说道:“旧朝最盛时,不计昭武九族,天下十五郡,共有人丁一亿六千万。后来,图图人在天域崛起,百年之中屡屡侵扰中原,北方五郡就像他们的牧场一般,来去自如,北方五郡人口大减,南方数郡对昭武九族相继实行驱逐、残害政策,激起民变无数,战乱纷纷,新朝初时,十五郡只余一亿人丁。新朝自高祖皇帝至今已历三世,世家割据于地方,五十余年争伐不休,黎庶百民从未得过休养,现在十五郡究竟还余下多少人丁,谁也不知。雍扬经历此次战祸,人口就下降二成。而毗陵、泰如两府,人口的流亡应不低于雍扬,东海一年就损失人口几达一百余万。”
江凌天长叹一声,两人并立相望窗外,久久不语。
陈族据东海一郡,无可避免卷入天下制霸的战局之中。徐汝愚忖道:陈族即使夺得天下也无法改变世家权霸地方的格局,当从自己推行《流民安置令》与《战后荒地处置令》所受阻力便可知道。不需多时便会重新回到世家割据的乱局中来。
《流民安置令》与《战后荒地处置令》的顺利推行,实是徐汝愚以离开雍扬为条件与雍扬以梅族为首的各派势力相互妥协的结果。
徐汝愚想到宛陵的策令不日就会抵达雍扬,长吁一口气,说道:“陈预出任东海郡丞,宛陵龙牙都尉辖羽咋军镇五万营军,首先必会将陈族的势力扩殖至东海全境。方肃不日也将出任毗陵都尉,刘昭禹出任泰如府守一职,并且泰如都尉府掌印长吏一职会空缺。”
徐汝愚考虑再三,终是说出:“你就任雍扬都尉之后,首先需做的事就是推荐陈子方出任雍扬府守一职,并将各营编制缩减至一千五百人。以退为进,抵制宛陵势力过快渗透到雍扬来。在缩编时,可将宿帮卫军中倾向宛陵的势力剔除出去。”
江凌天笑道:“陈预若知你在此算计他陈族,不知是何感觉?”
徐汝愚黯然说道:“陈预在陈族获得支持已不弱于干爹,陈族参与争霸天下已成定局,干爹也会逐渐交出手中的权柄。雍扬若想休养生息,必须抵制陈族对雍扬的影响。”
“子方兄是倾向守成,只怕由他出任雍扬府守一职,陈预会极力干涉。”
徐汝愚微微摇头道:“子方出任雍扬府守一职,是干爹的意思。”
江凌天欲要再说什么,却听见袖儿在楼下大声喝斥梁宝。
徐汝愚一怔,问道:“梁宝还跪在那里?”
江凌天哂然笑道:“也不知你哪点让他生畏,梁宝似乎很敬畏你。”
徐汝愚撇撇嘴笑道:“梁宝性子过于迂直,我离开雍扬后,你要替我看着他,莫要让人欺了。”
江凌天笑了起来,与徐汝愚相携下楼。
袖儿叉腰指着徐汝愚说道:“梁宝做错什么了,你让他跪在这里半天了。”
梁宝闷声道:“先生没有责罚梁宝,是我自愿跪在这里了。”向徐汝愚伏下首去,说道:“请先生念及他们与梁宝一样身世可怜,不要为难他们。”
徐汝愚没好气的说道:“我难为他们了?你若想到好的方法,就听你的。还有,你给我站起来想。”
江凌天将梁宝扶起来,笑道:“你师父的为人,你不是不清楚,只是此事难为,需想个周全的办法。你下去吩咐饭菜,我们饿了。”
江凌天看着徐汝愚年不及弱冠,经历东海一年战事的磨练,言行间自然而然流露出如许威严,再难得见他少年应有的得意英气,感触良深。
徐汝愚似乎知他所想的说道:“离开雍扬之后,就无需这么沉重了;不过你就没这么快活了。”
江凌天笑道:“云娘为我重酿‘云天远’,辛劳一点也有补偿。”
徐汝愚羡慕道:“听说‘云天远’是采用久已失传的勾兑术在‘玉壶春雪’佐以酒料,历时一年未必有成。若是真酿成了,你得给我留一半。”
江凌天哈哈笑道:“俗话说:一人不饮酒。此等美酒汝愚不来与我同饮,便少几分滋味。你放心,‘云天远’酒成那日,我会发文通告天下的,你嗅着鼻子来说是。”
翌日,徐汝愚将即墨明昔三人带到埋藏普济海匪遗尸的血丘边,指着血丘说道:“普济彪锋营六千遗尸俱埋在乱石丘下,石丘之中的碎石沾满鲜血,每逢雨天,石丘之下血水四处溢流,当地都唤它‘血丘’。”说罢,目光骤然凌厉,厉声道:“‘血丘’另有一名,叫做‘寇坟’。”
如遭当头棒喝,即墨明昔、魏禺、潦尉三人目光凌乱起来,看着徐汝愚严峻透着寒意的眸光,都低下头去。
徐汝愚说道:“东海一战,普济战死七万人,可是东海就雍扬一府,人口就下降三十六万,除去流亡外郡的,阵亡将士六万,遭屠不下二十万。毗陵、泰如两府遭屠杀的平民不下三十万,阵亡将士八万。”
徐汝愚说到此处,眦目欲裂。公良友琴当初为迫使四野流民涌入雍扬耗尽雍扬存粮,所行之处,无不是烧杀掠夺,屠戮平民。战后徐汝愚巡视各地,无一不是凄惨情景,徐汝愚费尽心力才使得雍扬境内推行《流民安置令》与《战后荒地处置令》,使流民处境稍有好转。毗陵、泰如两地,各世家趁火打劫平民,否认平民所持地契权益,收缴田地售予平民。此举与强贼无异,却这片土地盛行的做法。宛陵陈族在毗陵、泰如分得良田竟达八十万亩。
东海一役,徐汝愚居功最伟,在毗陵、泰如分得良田二十万亩。陈昂、徐汝愚、张仲道三人名下共得良田四十万亩。陈昂与徐汝愚定计,由都督府签发《备战书》与《战后荒田售租令文》,为能冬季对白石发动大规模攻势,限期各世家出售荒地于流民,误农时者以利敌罪处置。又将手中四十万亩良田低价抛售,打压东海的地价,使东海田价一时下降到半金。即使如此,毗陵、泰如两地卖儿粥女者不计其数。毗陵一府良田几有三分之一归属世家豪族,平民几有五分之一沦为世家豪族的农奴。
徐汝愚想到普济海匪的凶残,又想世家豪族的贪暴,心中悲愤之际,心神竟奇异的变得异常明净起来。
徐汝愚望着身前的即墨明昔三人,叹道:“你们追随我,无非是为了功名利禄,可是我连雍扬都尉都不要了,你们追随我有何用。”
即墨明昔跪拜在地,泣道:“明昔十二岁时,族人世居之所,遭普济海匪洗掠,目睹邻里遭屠一空,心中血仇不敢或忘,只是亲人被公良友琴拘为人质,不得不为他驱使。若是身死,也得到解脱,无需受内心煎熬。青凤将军行仁义,活明昔性命,明昔方甘愿追随青凤将军,实实的别无他求啊。”
徐汝愚长叹一声,仰天说道:“仁义。”俄尔,对即墨明昔说道:“我亦不知仁义为何物,我有所行只是心中不忍。你既然姓即墨,身上所负担的责任定然重大,我也不愿束缚你。你们三人去天下看看这凄凉的世事,去看看仁义到底是何物吧。其它二百人我会妥善安置。”
徐汝愚指着梁宝说道:“他也是夷人,他会替你统领二百余人留在雍扬,直至你们回来。”
即墨明昔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即双手合相十指屈绕,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印。
梁宝看了,脸上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血色也骤然淡薄了,呆呆望着即墨明昔做出的手结,拧头看向徐汝愚,似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口,不让他说话,干咳了几声还是没法说出来。
徐汝愚说道:“你不用告诉我,这是你们夷人自己的事。凌天,我们走吧。”
即墨明昔唤道:“青凤将军……”
徐汝愚拉着江凌天头也不回的走掉,只留下徐徐余音:“我不欲知道你们夷族内部的事。你们不要妄想现在就回武陵山,那会给你们的族人带来灾难的。”
江凌轻呷一口酒,问道:“即墨明昔打出的那个手印是否代表他的身份珍贵?”
徐汝愚回过神来,悠悠说道:“应该是代表王吧,即墨是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