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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骞盯着她:“可就算只来了他一个,朕的人还是察觉了。”
“这又如何?反正如今焰火已经放了,该做的都做了。他不会来了。”
姬骞笑:“你觉得,朕既然已经知悉你的全部计策,为何还要顺着你的意思,让你得逞呢?”
慕仪神情一凛,脸色转瞬发白。
姬骞看到她的表情,心头怒火愈盛:“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吗?你以为你很了解男人吗?你认为当一个男人千方百计要来见他心爱的女人,却看到她向他示警的讯息,会怎么做?”
盯着慕仪越来越白的脸色,姬骞几乎带着几分快意道:“你觉得,他会就这么丢下她离开?他会不会就算知道危险还是不管不顾地来了?然后当他进来,却看到她被人以剑抵喉、弓矢相对,立在万丈悬崖边,会是什么想法?”
慕仪一步步后退,姬骞一步步前进,身后的箭阵亦步亦趋,依旧和二人保持不变的距离。
等退到飞桥边,暨宣不再随着她的步子后退,慕仪后背撞上他的胸口,一瞬间似乎无法支撑般倚了上去。
姬骞看到她的动作,眉头微跳,冷恻恻地掷出最后一击:“你觉得,如果他看到你将要被万箭穿心,会怎么做呢?”
几乎就在同时,他扬手一挥,数十名羽林郎弯弓搭箭,顷刻间数不清的箭矢便朝她和暨宣飞射而来,携着呼啸风声,似乎要射碎她的全部幻想。
慕仪一瞬间头脑一片空白,只是愣愣地注视着那个目光冷凝、表情淡漠的男子,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暨宣一把将她护在身后,扬手挥剑,无数箭镞“噼啪噼啪”地落在地上,却立刻便有新的续上。
她背对着暨宣而立,似乎没有发觉身后的连天箭雨和拼死搏杀,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前方气势恢宏的飞桥。
记忆中也有这么一座桥。那是在十二岁那年,她和姬骞在煜水之畔的连云桥遭遇伏击,他为她以身挡下刺客的尖刀,几乎废掉了一条臂膀。那时候他流了那么多血,染得她的粉白襦裙也殷红一片。她忍着眼泪撕下裙子缚上他的伤口想给他止血,他却浑不在意。明明疼得脸色都惨白了,却还惫懒地调笑道:“肤白似玉质,肌滑如凝脂。卿卿的小腿都让我给瞧见了,此生怕是当真只能嫁我了。”
往事历历在目,那个在十里长桥上对她以命相护的少年此刻亲手命人将无数箭矢朝她射来。
她只觉得世事何其荒谬。
身后的暨宣一声闷哼,她回头一看,才发觉他已经身中三箭,却仍坚持不倒,持剑御敌,只是动作已不若原来敏捷。
父亲曾说过,暨宣从前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身手在天机卫里亦排在前列。如果没有她这个负累,他一个人一定可以逃脱。
如果没有她,那个人一定也不会这般自蹈死路。
没有她便好了。
她看向姬骞,黛眉微挑,惨白的双唇抿出一个绝美的笑容。原本面无表情的姬骞神色遽变,正欲开口却见她已纵身奔上飞桥,不带丝毫迟疑地飞身一跃,似一只白色的大鸟一般,双臂张开、青丝飞舞,转眼便已坠入万丈深渊——
一双大手环住她的腰肢,冰凉的脸颊贴上一个温暖的胸膛,呼吸间有熟悉到令她流泪的翠竹清韵。谁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听到的声音真切地传来,温和而坚定:“别怕,我在这里。”
身体在迅速下坠,等待她的是转瞬便至的粉身碎骨,她却微微地笑了,眼角一滴泪滑落,立刻便被风吹散。
上空传来什么人的呐喊,她听不到,也不想去听,只是抱着他,紧紧地抱着他,似乎此生都不想再松开。
故人
万黛起身的时候,云婕妤江氏已在留瑜殿内候了多时。
留瑜殿作为温泉宫第三大殿,制式仅次于帝后所居的仪元殿和柔仪殿,且因先帝淑妃钟爱此间风景,随驾温泉宫时皆住此地,先帝为讨淑妃欢心,特命重修留瑜殿,并多置珍宝重器,因此留瑜殿虽制式不如柔仪殿,细微之处却比其精致得多。光正殿就放了十二颗夜明珠作夜间照明之用,金雕玉砌,端的是华美非常。
但这些此刻全入不了云婕妤的眼。她着一身月白云锦提木兰齐胸襦裙,端正地跪坐案前,柔美的面庞上仍保持着镇静,但那隐隐的忧虑和苍白的面色仍出卖了她的情绪。
宫人挑起帘子,梳妆完毕的万贵妃缓步而出。云婕妤见她云鬓高耸、长裙逶迤,神情一如往常般平静,仿佛没有半点事情发生。
强压住心头的焦灼,她恭敬地朝万黛行过礼,轻声道:“娘娘昨夜睡得可好?”
万黛在她对面跪坐下,漫不经心道:“昨夜那般吵嚷,自然不好。难不成妹妹你睡得好了?”
“半夜焰火齐放,嫔妾自然也是睡不着的,只是……”
万黛似笑非笑,目光深深地看向她:“既睡不好,今晨为何又这么早便来本宫寝殿请安?别忘了,妹妹你新近失子,正痛不欲生呢!”
云婕妤闻言脸色愈白,唇瓣微颤,良久方深吸口气,道:“嫔妾苦命的孩儿昨夜魂梦来见,哀泣连连。嫔妾醒来心如刀绞,特来向娘娘请一个恩典,求娘娘为嫔妾之子写一纸诔文。娘娘福泽深厚,由娘娘所写的诔文必定能送我孩儿早登极乐。”
万黛轻轻地笑了:“这便对了。回头若旁人问起,便这么答。”顿了顿,“你也不是我原以为的那般蠢钝嘛!尚可堪教化。”
云婕妤唇角微提,露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檀口微启又合上,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忍住。
万黛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行了,想问什么便问吧。真受不了你这个模样。”
云婕妤被她一顿呵斥,反倒松了口气般,神色缓了下来:“诺。嫔妾是想问,娘娘的人可曾探到,昨夜后山到底是个什么情状?”
万黛素手抚摸着臂上的披帛,指间锦缎微凉:“昨夜出动的全是陛下的亲卫死士,里三层外三层将后山围得跟铁桶一般。任凭本宫能耐再大,也实在插不进手去。”
云婕妤神色一变:“如此,娘娘对昨夜之事,竟是一无所知么?”
万黛瞥她一眼,云婕妤神色一凛,颔首低眉:“嫔妾失言。”
万黛移开视线:“本宫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二人摊牌之时能我安插|进眼线去。有些事情你并不需要亲眼看到,只要了解对方的脾气秉性,再加上一些蛛丝马迹,完全可以推断出来。”
“娘娘的意思是?”
“今晨本宫的探子在山下认出了一批伪装成百姓的羽林郎,皆是身手不凡的精卫。他们在山脚四周出没,像是在搜寻什么。本宫想着,如果有什么事情能一次性出动这么多羽林精兵,也只能是寻找咱们的皇后娘娘了。”
“娘娘是说,皇后娘娘她,逃掉了?”云婕妤不可置信,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可您方才不是说昨夜后山戒备森严犹如铁桶么?”
“戒备再森严又如何?离止殿可是有个天然缺口,”万黛道,“断崖飞桥……”
云婕妤蹙眉,万黛看她依旧不解,冷冷道:“温慕仪她多半是从那上头跳下去了。”
云婕妤这回方是真正骇然,顿了很久方结结巴巴道:“那,皇后她岂不是……”
万黛嗤笑:“她要是那么容易死了便好了。”顿了顿,“她既然敢跳下去,便是有十全的把握。本宫已派人去了断崖之下查看,只是许是要避开陛下派去的人,颇费周折,此刻还未有消息回来……”
云婕妤今晨已经发了无数次问,本不欲继续显得自己如同一个无知少女一般,但耐不住心头疑惑,还是问了出口:“纵是想好了自保之策,跳下万丈深渊也太过惊险。皇后娘娘一贯理智谨慎,为何此番甘冒大险?”
万黛瞅着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她会跳下去的理由,就跟你甘愿置家族利益于不顾,此刻坐在这里与我密谈,是一样的……”
云婕妤神色一凝,微微垂首,黑眸中情绪莫测。
万黛没理睬她,而是凝视着错金博山炉上袅袅的白烟,神情似讥似嘲,仔细瞧,似乎还有隐约的悲伤:“能让一个聪明的女人犯傻的,无非是为了心悦的男人。温慕仪她,也不例外……”
。
感觉到阳光射在眼皮上的温热,慕仪微微蹙眉,终于从无边的混沌梦境中挣脱出来,睁开了眼睛。
素手按在地上,触手所及是冰凉的青草和泥土。她半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浑身上下却像散了架一样,疼得倒抽一口冷气。略一打量,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不远处有一条清冽的小溪,潺潺的流水声叮咚悦耳。
“啾——”一个青碧的影子不知从哪里蹿出,猛地朝她冲来。慕仪一惊,凝神细看才发现是只小鸟,正落在她的肩上,尖喙轻啄她的脸颊,十分亲密的样子。
“你是……小青?”慕仪睁大了眼睛,“不,小青已经不在了。你到底……”
“它叫采萧。”一个清冽的声音传来,“是小青的孩子。”
慕仪闻言浑身一僵,像被点了穴般不能动一下。
靴子踩在草地上发出轻软的声响,她却觉得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她的心上,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站住,然后蹲下来,静静地凝视着她。慕仪被他的目光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和他对视,无法移开。
英气的眉宇,高挺的鼻梁,薄削的唇。这张脸还是和六年前一样,那样好看,足以令天下所有女子心动。可是却又不一样了。
那黑沉沉的眸子不再如从前那样,秋水般浸润着磊落与慷慨,变得幽深难测;那张脸上也再没有曾经那世间万般皆不上心的淡然,变得隐忍、克制。
和她如今如出一辙的隐忍、克制。
他们都已经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想透这一点,她忽然心头大恸,似被人活生生剜去了一块,鲜血淋漓,忍不住伸手抚了上去,痛苦地弯下腰。
他见状扶住她肩膀,轻声问:“怎么了?身上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