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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名角儿不负众望地从身侧侍女手中接过一个信封,恭敬地递给慕仪:“这是方才臣妾命人搜查吹宁宫时从戚淑容的妆奁中找到的,还请皇后娘娘过目。”
慕仪见轮到自己的戏份,配合地接过信封,取出内里的洒金笺仔细看起来。
阖宫上下都注视着她,慕仪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放下笺纸,淡淡道:“瞧着似乎是戚淑容手书,里面说因为自己害得江美人小产,愧悔难当,唯有一死以谢陛下。”
众人大哗,玉茗尖声说信一定是伪造的,那贼人差点害死娘娘不够,还要把这等大罪扣到主子头上,其心可诛!
要知道,且不论江美人腹中骨肉是否为戚淑容所害,单就她自尽这一出,若是落实了便是不赦之罪。按照规矩,宫人擅自自裁,真追究起来,祸及三族都不为过。
温慕仪目光淡淡地扫向万黛,对方正端着白玉茶杯浅浅饮下一口香茗,卷翘的睫毛下一对黑眸映上射入殿内的阳光,如日照下的七彩琉璃一般,流光溢彩不可方物。
青鸟
皇帝夜间驾幸中宫时温慕仪正跪坐案前拿玉箸拨弄香灰。今日的熏香是新配的,选的是她最爱的栀子香,清甜而不腻。重要的是据说效用也很好,她这几日失眠症状又加重了,正迫切需要睡一个好觉。
她还记得自己初初夜里难眠那两个月,每日都是萎靡不振,焦躁非常。后来仔细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亏心事做了那么多,夜里亏心得睡不着实属正常现象,也就坦然了,一坦然,就更睡不着了。周而复始,终于将她搞成了一个长期失眠症患者。
正自在那里试香,却察觉身后一阵衣袂拂动之声,然后一个身影堪堪停在在自己身侧。
敢不经通传就这么进到椒房殿内殿的整个宫中就那么一人,她懒得回头,只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那身影顿了顿,竟也在她旁边的垫子上跪坐下来,静静地瞧着她拨弄香灰。
慕仪弄好之后,满意地回头,朝神色平静的君王笑笑:“若何?熏香刺鼻否?我记得你最不喜栀子香了。”
姬骞嘴角一扯,算是个笑容:“我也记得你不想我待在你身边时就会燃这香。”
慕仪眼波一转,似嗔似恼地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还提来作甚?我后来可没这般对付过你!”
袅袅熏香中,姬骞的唇角上提,这回方是真正的笑意:“那你今次弄这个出来,意欲何为?”
慕仪唇边含笑,似一只狡黠的猫一般凑近他,红菱般的双唇呼出清甜的香气:“不为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事,一时感慨想要重温旧梦而已……”
姬骞垂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玉颜,那双美丽的杏眼里并不是如平常一般充满着冰凉的讥讽,而是荡漾着狡黠的笑意,还有……媚人的春情。
他拥住她倒过来的身子,右手抚上她的脸颊,她顺势在他掌心蹭弄,越发像一只娇媚的波斯猫。
殿中诸人见到这个情状都识趣地退了下去,寂静的内殿只看到一阵白烟袅袅。他凑近她,低声问道:“你这会儿给我下这个迷魂药,是打算糊弄过去哪件事?”
她笑,十分无辜的样子:“能糊弄过去哪件便是哪件喽!”
他亦是微笑,眼睛里面却殊无笑意。
慕仪碰碰他的脸:“怎么了,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今次你可是当真误会我了!”
“噢?”讥讽腔调,明摆着不信。
抽回手,冰凉丝滑的衣袂抚过他的面庞,姬骞闻到一阵清新的栀子香,明明是平日最不喜的味道,这会儿却因为这个带着撩拨的动作有些喘不过气来。
勉强收敛心神,片刻前和他耳鬓厮磨的女子已恢复了一贯的端庄,正亭亭立在两步之外,只有脸上的盈盈笑意仍然没变:“这次的事起头我有份参与,可后续发展却不在计划当中。陛下的戚淑容当真不在臣妾算计之内!”
姬骞笑:“朕自然知道这是万黛的主意,但梓童敢说事前没猜到她的打算?”
慕仪眨眨眼:“自然是猜到了。可臣妾想着这与我有百利而无一害,便由她去了!”
姬骞沉吟着点点头,似乎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片刻后又状似好奇地问:“那之后梓童有什么打算呢?”
慕仪扬手摇了摇床幔处的一根金丝刺祥云纹垂幅,外面遥遥传来脚步声,在等着宫人入室服侍安置的间隙,她朝姬骞语气温柔、笑容柔媚地说了句:“不管臣妾之后有什么打算,陛下是肯定清楚自己的打算,这便足矣!”
。
这一夜温慕仪睡得尤其不好,只前半夜便前前后后醒了三次。第四次被冷风敲窗的声音惊醒后,她瞪着上空的三重纱帐,再看看身旁虽然眉头微蹙但还算安稳的睡颜,不由感叹这年头果然是不要命的干不过不要脸的,她做那么些坏事便夜不能寐了,这位仁兄手染鲜血、杀人无数还照样睡得安稳,真是想不服都不行!
“啾——”一声微弱但凄厉的鸟叫声似乎是从十八层地狱之下传来,带着浸染了无数血色的凄伤哀绝。
慕仪悚然一惊,猛地扭头朝外望去。
椒房殿内殿唯一的轩窗因为她的命令半开着,从她的角度恰好可以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到碧空中悬着的如钩冷月,还有冷月投下的似轻纱一般覆盖着窗前妆台的皎皎银辉。
庭中似乎有风,她看到溶溶月色下,海棠花瓣飘飘洒洒浮在半空,一些甚至飘到了殿内,落在胭脂红缠金银丝杜蘅纹地毯上。
一切都旖旎华美得好似一个梦境。
慕仪却在这样的如梦幻境中披衣而起。她的动作很轻,半分没有惊动到身侧睡着的人。
纤足踩上厚厚的绒毯,石榴红织金裙裾迤逦曳地三尺,她像一只猫一样无声地走到窗前。月光洒到她的身上,她却眼神迷茫,表情呆愣,竟似被魇着了一般。
长秋宫的华影渠蜿蜿蜒蜒绕过整个庭园,在椒房殿外正好形成一个叠萼池,粉粉白白的海棠花瓣铺满整个池面,几乎让人看不出那下面有一泓碧波。
而此刻,湖边那株西府海棠顶端的枝桠上,堪堪立着一只浑身青碧、尖喙血红的小鸟。
似乎感觉到慕仪的注视,那小鸟再次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然后冲上夜空,片刻便消失不见了。
慕仪凝视着小鸟停驻过的枝桠,脑中闪过同样的溶溶月色下,有那么一个清俊磊落的男子凝望满树繁花,用平淡而无奈的口吻对她说道:“你知道的,但凡是你所求,我都会尽全力为之。不为我想要得到你,只是因为我希望你欢喜。”
那是她所听过的,最美好的情话。
眼眶微热,她凝视着潇潇洒洒的海棠花雨,缓缓阖上了眼睛。
果然,注定要到来的东西,无论如何努力,都停不下它的脚步吗?
身后传来响动,她应声回头,却见沉沉夜色中,姬骞乌发如瀑披散,身上披着绣金龙纹的外裳,赤足立在床边。俊逸的面孔半隐在黑暗中看不分明,只有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正定定地注视着她。
世家
因着戚淑容尚在昏迷之中,温慕仪本打算将其涉嫌谋害江氏腹中骨肉的事秘而不发,暗中使人调查。这命令下得她很无奈,因为不出意外的话,谋害江氏孩子的主谋之一应该就是她这区区不才温皇后,如今让她这犯罪元凶去大义凛然地调查真相,饶是脸皮早已被调|教得厚似城墙,也不得不心虚愧疚地跪在佛堂忏悔良久。
后来的事情证明她委实低估了时人脸皮的厚度。
在她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处理案件时,戚淑容留有认罪书之事以一种神奇的速度传遍了六宫,顿时激起千层浪。
江氏小产一事的官方说法是午间纳凉时不慎掉入御花园的灼蕖池以致小产,非常的突然,早有人觉得蹊跷。但因着当事人和陛下都没追究的意思,大家也就真当其是个意外,故事算完结了。如今此等轰轰烈烈的番外传出来,众人大受鼓舞,齐齐出头,以退为进、以攻为守、借题发挥、借刀杀人者一时层出不穷,大有几分不把番外写成续篇誓不罢休的意思。
后宫中如此混乱的情形在一年前是很常见的。那时候温皇后和万贵妃彼此对立,斗得风生水起。她们俩一个是左相嫡长女,一个是大司马大将军独女,都是世家门阀严格教养出来的,素质出众,如今在后宫中遭遇了,双方都是超水平发挥,属于技术流。六宫嫔御夹在两大势力之间左右为难,恨不得拔根头发吊死自己了事儿。后来两边不知为何突然息战了,众人才得了喘息的机会,后宫也很是清净了些日子,因此当这久违的混乱起来时,慕仪顿有恍然如梦之感……
不过在仔细审视了一下当前情形之后,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做点什么了。
作为一个案发现场,灼蕖池的综合水准极高,直赛各大风景名胜。不同于长秋宫的叠萼池不栽种一物,灼蕖池种了大片的红蕖,每年芙蕖盛开的时候都如火烧碧波一般,妖冶绚丽得几乎灼痛人的眼睛。
此刻花期未至,池内只有碧绿喜人的荷叶,一片一片连到天边,看不到尽头。
温慕仪站在灼蕖池的水阁内,微眯着眼睛想要分辨那水天一线之处到底哪条线是碧荷哪条线是晴空。良久,未果。
她放弃地回头,身后万黛斜倚在贵妃椅上,甚为悠闲地翻看一本琴谱。
她今日着了一件胭脂红提金丝芍药云锦齐胸襦裙,斜披孔雀蓝海桐纹披帛,乌发绾成倾髻,簪一支蜀葵錾刻赤金步摇,垂下的珠玉堪堪抵在额角,平添几分妩媚风韵。
慕仪一边打量一边啧啧赞叹,好一个高贵美艳的妙人儿,难为姬骞对着这么久也没动心,真得对他的心理防线如此之高表示钦佩。转念又想,没准他的防线早被摧毁了也说不定,男人的心就是那海底的针,能捞到的都拿去定海了……
“你再看下去,便能在我脸上灼出两个洞了。”低头看书的万黛翻过一页,淡淡道。
“我只是好奇,你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