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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了,那天的一切都不寻常,不可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自然得如同提前排演好一般。长公主抱着大小姐顺利地跑出了房间,奔到了院子里。雪白的纤足踩在冰凉的雪地里,一下就没到足踝。她摔了两跤,挣扎着跑到院门口,差一点就要出了她与温恪居住的慧园。
温府的下人们此时终于证明了他们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还活着,两个侍卫拦住了长公主,碍于尊卑有别,他们不敢伸手碰触她,却也让她不能上前。这么一耽搁,后面的人终于赶了上来。
温恪一把抱住妻子,几乎是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生完孩子,这么折腾你不要命了?!”
临川长公主一瞬间满眼是泪,一边用力地挣扎,一边吼回去:“我的孩子若不在了,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温恪闻言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看向她怀中的小人儿。小小的身子窝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让他不敢伸手去触摸她是否已经凉透。
正心痛难抑之时,忽然一声巨响,黑夜霎时亮如白昼,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中长公主生产的屋子,熊熊大火立时而起,烧得半边天空都染上红色。
众人目瞪口呆。因着长公主适才的癫狂行为,所有人都追了出来,此刻房内空无一人,竟意外逃过一劫。
正在所有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一声小猫般的呜咽声响起,声音极轻,却不啻平地一声惊雷。原本已被太医宣判死亡的大小姐在母亲怀里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黑玉琉璃一般璀璨泠然的眼眸。
而刚才还洋洋洒洒的大雪,在这一刻,再次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温府的下人们每每聊到这里,都会忍不住感叹道:“……所以说,大小姐是天上派来的神人,专门来拯救咱们温氏一族的。你想想,当日若不是她,族长与夫人还有那么多太医下人通通都得丢了性命!到那时,咱们温氏可就要大乱了!”
事实上,那夜温恪及长公主若真的死于天雷,温氏远不止大乱这么简单。
天雷降世,世人大多觉得不吉,有心人只要稍加引导煽动,言论便会往“罪者天谴”的方向偏去。温氏适逢大乱,必然元气大伤,难以应对。且天雷不可能是人为可控,不偏不倚恰恰打在族长的屋子里只能让百姓揣测温氏是否当真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才惹得老天大怒,遭此严惩。
这指控太过有力,证据太过充足。在那道天雷面前,任何辩驳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真到那时,温氏在煜都经营近百年的根基没准都会被连根拔起。
幸好,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横祸里受伤;幸好,有这个死而复生的小小女婴。
一个时辰后,温恪星夜入宫,向被天雷惊醒便再不能入睡的陛下当面陈情。第二日,当整个煜都的百姓还沉浸在夜降天雷的震惊中时,一个更离奇的故事迅速传遍了煜都的街头巷尾。
故事很真实,只是将前一晚温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没有丝毫作假。只是编故事的人明显十分懂得普通百姓的心理,在他的讲述中,天雷降世变成了一种寻常的自然现象,最多算是后面的情节得以发展的前提条件,他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让众人相信天雷劈中温府不过是个巧合,而不再去思考其中是否暗藏着什么不吉的深意。而整个故事的重点都放在了“本已死去的大小姐将众人引出房间救了所有人后死而复生”上面。
从来高门大户里的奇闻异事都最能吸引百姓的注意力,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此番流出的故事精彩详细不说,讲的还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证的事情,更是让大家兴奋得不行,一时间整个煜都都在讨论“神女救世”,压根儿无暇理会其它流言。
对于民间纷纷乱乱的议论声,温氏没有半点回应,然而此后不久,温恪便用另一种方式证实了这个长女的不同寻常和他对她的爱重。
温氏这一辈男子取名从慕从人,女子则从静从草。依照规矩,长子名为温慕倢,长女则为温静蕗。
温恪却做了一件极不合礼法之事。他依照温氏这一辈男子取名的方法为女儿取名慕仪,温慕仪。
不是没有人劝阻过,说女儿与儿子一般取名不成体统,没的惹人非议。温恪闻言抱着笑眯眯的长女傲然道:“我这女儿,可是天降的祥瑞,是祖宗派来护佑我温氏的,自是要当男儿一般教养才是。”
众人想想小慕仪一出生便救数百人的剽悍战绩,自觉望尘莫及,且今生再无机会反超,取名之事自此无人置喙,而温氏奇女的名声从此响遍天下。
此事带给慕仪的影响可想而知。
身为族长的嫡长女,慕仪本就肩负着族人对她极高的期望,偏偏她还是“天降的祥瑞”、“温氏的护佑”,这下期望值迅速飙升,似乎不能培养出一个十项全能穿越型女主都愧对了老天爷不辞辛苦打下来那道天雷……
温慕仪就在这山大的压力下艰难求生,朝着端方大雅、仪态高华的第一贵女目标踟蹰前行。
对于家族这种强制包装她亦十分无奈,曾多次向傅母余氏抱怨。而一贯纵容她的余傅母这次却表现了难得一见的强硬:“身处其位,便有相应的职责要履行。温氏这一代上下几百名贵女皆以你为首,你自然应当交给她们一个值得仰视、奉上神龛的第一贵女。”
时年不过七岁的慕仪凝视着余傅母严肃深沉的面容,镇定地颔首以示受教,再不怕死地补充道:“就跟所有人都讲傅母你严厉庄重,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是一个道理对吧?”
余傅母面无表情地盯她半晌,终于露出孺子十分可教的赞赏表情,伸手摸摸她乌黑油亮的丫髻:“对,就是这个道理。”
因着这启蒙教育太过深入人心,所以慕仪虽然时有随性之举,但大的出格却从未有过。活了廿载春秋,做过的唯一离经叛道之事便是十四岁那年跟着姬骞私自离家,去到盛阳游历山水。
盛阳
那年她本是随母亲一起回聚城本家祭祖,完毕之后又因母亲被一些事情绊住,迟迟没有启程返回煜都,她也只能跟着留在那里。因着本家不比煜都,不怀好意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也没有好看的书籍打发时间,只能日日关在房间里读书临帖、抚琴绣花,无聊得几乎要考虑创作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来检验一下自己的文学水平。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打发走侍女,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琴案旁,却没有抚琴,而是趴在上面睁大眼睛瞪着地上阳光透过窗棱投射出的图案。
汉白玉地板上并蒂海棠的光影剧烈晃动了一下,被瞬间拉长了。她恍若未觉地继续盯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锦袍玉冠的青年男子立在窗外,笑得比身后的桃花还要灿烂。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甚为熟悉,抽空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似乎他每次来救自己出苦海,都要以一种花作为背景,不由感叹这人的癖好还真是奇怪,已经是个花花公子了,还这样是怕自己不够花么?但转念又想,大抵花花公子都这癖好,以为站在花树下能显得自己特别潇洒,让姑娘们一见便迎风拜倒、甘为婢妾、誓死相随……她估摸着自己一脸聪明相不像是会花痴到这个地步的,他还乐此不疲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平素对别人用这招用习惯了,碰上对象是自己时也没能改掉。
虽然堂堂帝都第一贵女受到与其她女子一样的待遇是件十分跌份的事情,但她这人一向能屈能伸,且善解人意,此刻也没有跟他计较,反倒十分殷切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脸诚挚笑容:“呀!这不是吴王殿下嘛!莅临寒舍,小女未能十里铺锦相迎,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殿下万勿怪罪!”
吴王殿下一脸被雷到的表情,见她朝自己走来,不自觉身子后倾,似乎怕她伸出魔爪玷污了自己。慕仪见他这个模样也不恼,笑得万分乖巧:“殿下不在帝都好好待着,千里迢迢前来聚城,所为何事?可有公干?”一双水剪大眼眨巴眨巴,直令姬骞担心她一不小心眨抽筋了。
整理一下被雷到之后凌乱的心情,他正色道:“我本来是看你在本家待了这么久,担心你闷着了,特意来瞧瞧,想说带你出去玩玩……”感受到对方瞬间大亮的眼神,“当然,如此逾矩无礼之事,也不知道端娴庄重的温大小姐是否愿意……”
慕仪一脸为难,言不由衷道:“身为贵女,自当仪态端然,私自离家这种事,是决计不可为的……”
“既如此,便作罢……”
“但是——”慕仪猛地扬声打断他,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绝沉痛,“吴王殿下盛情相邀,小女情难拒绝,莫敢不从,料想父亲大人知晓后定能体谅我的苦处,不会怪罪。”
姬骞闻言眼睛微眯,凑近慕仪装模作样的小脸,语气凉凉:“让我带你出去,回头还要我背全部黑锅?”
慕仪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没为你背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
姬骞眼睛继续眯:“看你这表情,怕是早猜到我会来吧?连侍女都遣出去了。”
慕仪笑得乖巧无害:“还不是吴王殿下机敏睿智、妙计无双,昨夜小女看到侍女呈上的点心里有‘风荷含露’,便知殿下大抵是要过来了。”
所谓“风荷含露”乃是慕仪亲手制作的一味点心,以藕粉为主料,取菡萏中最为柔嫩的几瓣花瓣捣碎成末,混以夏日清晨从荷叶上采集而来的露珠蒸制而成。这道藕粉花瓣糕作为慕仪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点心作品,却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做起来费时麻烦不说,味道也只能算个清香可口。姬骞受邀前来品尝之后,对着满眼期待的小女孩残忍地吐露了真相,结果对方立刻作悲痛欲死状。他无奈之下只得给它取了“风荷含露”名字,称赞说这点心味道虽然一般,但从这原料的采集和做法却能看出温大小姐内里深厚的文学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