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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阿冉的孩子睁开眼睛,那一刹那,自己以为又看见了当年刚刚出生的阿懋。也因为阿冉这个孩子的到来,自己停下了漂荡,余下来的许多年里都看着阿冉。六年以后,族叔谢贞过世,陈郡谢氏悄无声息里泯灭了最后的荣光。
十五年后,阿恩去世了,没有留下一子半女,陈郡谢氏终于走到了尽头,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然后便如其后一个唐人所诗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谢氏早已经没有了,但是自己依旧漂泊着。看着江山更替你争我夺。北方的英主宇文邕不过昙花一现,英年早逝之后,荒唐至极的宇文赟好似是为了让杨坚建隋代周而来的。金陵皇宫之中的天子与美人还沉醉不知时日。
自己飘在金陵的城楼之上,看着北方大军汹汹而来,随即金陵王气黯然消散。广陵烟花三月确实美丽,云澜也曾在广陵流连忘返,美人、英雄、世家、以及帝王,都如这烟花般,无论多么美丽,也经不住季节转换,终究风吹雨打凋零去。然而不是人人懂得这个道理,广陵的烟花,江南的烟雨,引来了杨广频频南下,然后是无数的庶民百姓被征做劳役,成千的尸骨换来了南北相通的大运河。而这个时候的建康城,已经改名为金陵城。
自以为握住天下的杨广,终究死在了自己的刚愎之下。天下又一次陷入动乱之中,而自己,在金陵再一次见到了曾经的故人,已经被人称为神医的孙思邈。王朝的颠覆世家的没落,都不及无数庶民的白骨带来的震撼多。其后,她一路跟着孙思邈,由北到南,由东到西,看着他研习医术药理救治了无数贩夫走卒世家贵人。不知不觉中,自己对医术也精通起来。
唐广淳二年,一百四十一岁高寿的孙思邈去世了,自己才又开始在世间飘荡着,这时的世间早已经不是兵戈乱世了,当年北周的大柱国李虎的后人建国为唐,一统天下。随后,自己离开了江南,飘荡着去了长安,然后又看着一幕幕悲欢争斗重演,从玄武门前的兄弟血战,再到武氏君临天下,也看到李隆基所推下的大唐盛世。同当年的杨广一样,看着李氏帝王夺子媳乱人伦,由上而下奢靡,以致安史之乱大唐由盛转衰。再一次看着世道混乱,军镇混战,民不聊生,易子而食……
历史总是这样轮回的,多少美人在岁月长河中湮灭,多少王侯权贵在岁月中消逝,富贵如烟云转眼成空。无论自己飘荡到了何处,都能看见满野里无数的孤儿寡妇的血泪和尸骨……孤零零地看着世事沧桑,云澜深深觉得疲惫,世间轮回变幻三百多年,为何自己还在世间飘荡?
当云澜再回到汉中,诸葛祠前依旧苍翠,然而自己数百年前的身死之处早已不知是何处了,谢家人埋骨之处,只余荒草蔓蔓,孤鸦凄鸣。
在汉水边,当一个三岁的小儿在被乱兵扔至半空中之时,自己忍不住飘着去救那个孩子,本是透明的身体居然奇迹般的接住了小孩子,就在挡住乱兵箭矢的那一刻,自己只是想着,若是这样消散也不错,当真是寂寞了太久啊!太想阿父阿母阿懋了,真是太像了……
就是自己也没想到美梦能够成真,睁开眼的那刻,看见的是阿母虽然憔悴当时年轻的脸庞,还有阿父虽然风尘仆仆但是丝毫不掩光华的身影。
云澜的眼泪落了下来,比起自己前世所经历的事情,比起乱世中那些庶民的遭遇,如今的家贫又算得了什么呢?如今的落魄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金灿灿的阳光洒在雪地上,映的屋里也是一片耀眼。
“胡婆婆,这么晚了,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呢?”云澜钻出被窝,飞快地扯过自己的小袄套上,边嘟着嘴唇道。
“哎呀,不是老奴不叫五娘子的,是使君同夫人一大早就过来看五娘子你,见你睡得熟,就说是不让叫醒你。”胡婆婆一早见了使君夫人俩,惊惧的心才放下来。见云澜行了,忙拢起帷帐,将在炭盆前烤得暖烘烘的衣服给拿了过来。
云澜一听,笑了笑,阿父与阿娘,果然是天下间最好的父母呢。洗漱过了,就穿着用皮毛做的小履,往褚氏的屋子去了。
“阿父,您没有出门么?”云澜没想到父亲谢宜还在家中,还没爬过了门槛就被谢宜抱起来了。
“阿父今天向宁都郡公告了假,要好生陪陪我们阿澜呢。”谢宜抱着云澜,还是没法子将她当是二十岁的女儿。
“阿父你真好!”云澜笑嘻嘻地道。
“好了,你们父女俩用完膳食了在说话不迟。”褚氏挺着大肚子笑道。
红云已经带着阿曹将三人的膳食分开摆上了。云澜看了看自己的膳食,又看了父母的,撅起了嘴巴道:“阿父,鸡子很贵么?你每日也里吃一个才好呢。”
谢宜摸了摸云澜的脑袋,放她案前小榻上,才道:“不是鸡子贵,是阿父实在不喜欢那东西。你阿母其实也不喜欢,不过为了你的弟弟或妹妹,她才勉强自己吃的。”
云澜叹了口气,鸡子确实不好吃,要想过办法让父母都吃得下去才好。
“小孩子莫要多想了,我和你阿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的。”谢宜看了云澜一眼道。
云澜鼓了鼓脸颊,咬了一口白嫩的鸡子,唔,果然很难吃。阿爹明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还这样说自己,真是的。
膳食用完,谢宜看了褚氏一眼,夫妻两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他就牵着云澜去了书房。让阿铁在书房外守好,他才抱着云澜在长榻上坐了。
书房里是暖烘烘的,云澜却有点不知所措,阿父为何一直沉默?他,想问自己什么?阿父应该不会问自己后面的天下大事的。
“阿澜,我昨夜听你阿母说了你说的那些事情后,一夜没有合眼。”谢宜苦笑着开口。“前世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是我这个阿父的不是……”
“阿父,不是的,是崔家人太过狠毒了。”云澜没想到父亲会这样想,忙反驳道。
“傻孩子,即便现在我没经过那些事情,但是阿父我不是傻瓜,难不成真的看不出崔仪征的为人么?不管如何,你要记住,你就当那是一个噩梦,如今梦醒了,我们全家人都好好地。这件事情,谁也不能再告诉,知道吗?”谢宜柔和笑道。
云澜点点头,她当然知道,除了父母,其他人谁也难以十分地去相信。
“阿澜,你要记住,无论你记忆中事情是何摸样,也不要大意,不要沾沾自喜。能够做出一番事情的人都不是傻瓜,他们能看见天下的大势。而这些不是你一个小小的孩童能够左右的,所以,你知道的,就是连阿父我也不要说,知道吗?即便谢氏如今风光不再,我们也是谢氏的子孙,当该有所坚持。”谢宜正色叮嘱云澜道。
云澜一怔,随即由心底涌起深深的敬佩,果然不愧是自己的父亲呢。不过,有些事情,只怕是世间最为聪明最为有远见的人,都不能看出呢。
“阿父,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不想你遇到危险。我们谢氏一族许多的先人,都和阿父你一样,想着一展所才重现谢氏风流,当时最后大多没有落到好下场,固然其中有着为君者的种种不是,但是其中也未尝没有先人认人不清处事不慎密之故。”
若是外人见了一个三岁幼女说着这样老成的话,定会瞠目结舌的,便是谢宜,知道女儿内里是二十岁,也有些接受不能呢。
“阿澜,你就这般不相信你阿父我么?”
“不是不相信阿父,是想阿父好,我们全家都好。”云澜坚持道,比喻说宇文泰,以为侄儿宇文护是个值得托付之人,谁会知道宇文护会成为“屠龙”大臣,一连毒杀了两个皇帝宇文觉和宇文毓呢?比方说宇文邕,他又何尝会想到会在北征突厥时突患重病呢?阿父是为自己这个女儿好,也相信他的选择。可是自己却不能认为。
“阿父,我不会多做什么的,你放心吧。”云澜扯着谢宜的衣衫,悄声说了宇文家的随后几年的大事。
谢宜虽然不想让云澜多说,最后还是抵不过云澜的坚持,听了云澜的话,当听说宇文毓将不会被立为世子而三公子宇文觉将是世子后,脸色变了变。三公子宇文觉他是没见过,但是宇文毓,心胸之谋皆是上乘。摇了摇头,听着云澜继续说着——二公子宇文震成婚后不过两个月后便过世,然后宇文毓将会出长安,代行华州政事后,便起身走了走,眼云澜睁着还有些许红肿的大眼看着自己,才顿住脚步摇头苦笑道:“阿澜,是阿父迂腐了,说是你不要多说,阿父还是听了。”
“我就是说给阿父你听的啊。阿父,若是能跟着宇文大公子出长安,我们一家人都去吧。那个时候,阿母也生下弟弟好几个月啦。”云澜想到其后长安城中几大柱国和宇文护的争斗,谢家实在是太过弱小了,很容易被人迁怒或者作为靶子。
谢宜当然不是那等痴傻之人,颠颠地跑去和宇文泰说他的之子宇文护是不值得信任的,说不定,宇文泰大怒之下,不管自己的出身便将自己砍了。
“好,只是华州离汉中不远,只怕崔家人会来呢。”谢宜想到崔家,心中就一阵厌恶。
“阿父,我们现在才不怕崔家人呢。若他们真是来了,那边是情形反过来了啊。”云澜心中冷笑,对着谢宜脸上还是天真的笑容。“再说了,宇文大公子这个华州主事也做不多久的,他很快会被任命为宜州刺史的。”
谢宜点了点头,想到宇文家的事情,知道自己卷入也只是他人的踏脚石,还不如趁着跟随宇文毓就镇外地之时,谋得地方一官半职,待长安纷争少了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