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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一言出口,满场人都倒吸口凉气,连辜鸿铭也沉默不语。
“再请问先生一句,儒家先圣以何治天下?”
“自然是以仁孝。”
“孝以何为先?”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辜鸿铭有些魂不守舍了,只是机械的对答。^^^^
“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满人入关杀我百姓数千万之多,强令剃发。毁伤父母所受之发肤,灭我汉人孝亲之道,编纂《四库全书》,毁书十五万卷,这不是毁天灭地废衣冠是什么?纲常何在,名教何在?辜先生今天把孔圣牌位摆在礼堂门口,学生想拜,但是学生不敢拜!先生以圣人门徒自居,请问先生,圣人何时教你剃发留辫子地?学生怕孔圣人见了中华如今的状况。羞愤难当!”年轻人语气咄咄逼人。
辜鸿铭脸红脖子粗,一向铁嘴钢牙的他也说不出话来。
李叔同低声道:“这个年轻人应该是革命党!”
庄虎臣正听的津津有味,猛一愣怔,革命党?会是革命党吗?西北一带从来没听说有革命党地活动,老百姓更是连孙文是何许人也都搞不清楚,连康有为、梁启超这样的维新派人物知道地都不太多。更别提革命党了。
“辜先生,先生是甘肃的教育署长,今天和郑先生论辩,不知道可否容学生也讲讲?”
辜鸿铭点头道:“今日论的是学问,和官府有何相干?请讲。”
年轻人“噼噼啪啪”的打开了竹板,外面光头和披散头发地人也顾不得和里面的人分内外了。纷纷挤了进来,礼堂里水泄不通。
庄虎臣大感意外,这讲堂里怎么打起快板,唱开莲花落了?
“我中华,原是个,有名大国;不比那,弹丸地,僻处偏方。
论方里,四千万。五洲无比;论人口,四万万,世界谁当?
论物产,本是个,取之不尽;论才智,也不让,东西两洋。
看起来,那一件,比人不上;照常理,就应该。独称霸
为什么。到今日,奄奄将绝;割了地。赔了款,就要灭亡?”
庄虎臣和李叔同都是心里一凛,俩人对视一眼,这个人还真地是革命党,他唱的不就是刚刚在日本自杀了的陈天华写的《猛回头》!
“还有那,读书人,动言忠孝;全不晓,忠孝字,真理大纲。
是圣贤,应忠国,怎忠外姓?分明是,残同种,灭丧纲常。”
唱到这里,那些剪了辫子和披头散发的人齐声叫好,而那些留辫子的则面有惭色,连辜鸿铭也不自在了,有些坐立不安。
郑观应倒是激动起来,大叫一声道:“说的好!”
年轻人回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唱道:“还有那,假维新,主张立宪;略珍域,讲服重,胡汉一堂。这议论,都是个,隔靴挝痒;当时事,全不道,好像颠狂。”
这下郑观应地老脸也挂不住了,人家连维新党一起给骂了!
“俄罗斯,自北方,包我三面;英吉利,假通商,毒计中藏。
法兰西,占广州,窥伺黔桂;德意志,胶州领,虎视东方。
新日本,取台湾,再图福建;美利坚,也想要,割土分疆。
这中国,那一点,我还有份?这朝廷,原是个,名存实亡。
替洋人,做一个,守土官长;压制我,众汉人,拱手降洋。”
年轻人越唱越是激愤,边打着快板边唱,泪流满面,听众也都是各个潸然泪下。
庄虎臣倒是越听越冷静了,这篇《猛回头》倒是看过,因为过于直白,没当回事,可是今天在这个特定地环境里,却越听越觉得有味道。
开篇讲的是中国的优势,尽管这个陈天华应该没学过《地缘政治学》,却无师自通的讲出了中国的地缘政治地优势。
中国人口众多,幅员辽阔,资源丰富,而且远离世界的中心,争夺激烈的欧洲,比起英国、日本这样的岛国。^^^^具有先天的资源优势,比起德国、法国这样地国家,更不容易陷入战争,比起俄国这样地内陆国家,又具有海岸线漫长,通商便利的条件。并且绝大部分地人口又是汉族,几乎算是个单一民族的国家了,又有大一统的传统,不易分裂,这样地国家按照道理讲,那是太应该富强了,而且是太容易富强了!地缘政治条件和美国非常类似,而美国还有先天的不足,人口太少,劳动力缺乏。一个移民组织的国家,民族成分过于繁杂,中国有这么多先天的优势,不富强简直是天理不容!
中国地病根不在于到底是搞君主立宪还是共和制度,而在于满清朝廷,朝廷里一些开明人士也曾经吆喝着要立宪。庄虎臣听李叔同讲。最早鼓吹立宪的就是这个郑观应,可是满清朝廷是以异族统治中原,哪里肯立宪?慈禧是最清楚立宪的后果的,一旦百姓开了民智,而现在的世界最推崇的是民族国家,到时候。恐怕民智一开,满清朝廷别说统治全中国了,连回满洲老家怕是都难做到了!
除党见、讲公德、重武备、务实业、兴学堂、立演说、兴女学、禁缠足、禁鸦片、改良社会风气,几乎这每一条都切中时弊,而且有可操作性!其中庄虎臣自己就差不多都做了,而且成效显著。
“要学那,法兰西,改革弊政。
要学那,德意志。报复凶狂。
要学那,美利坚,离英自立。
要学那,意大利,独自称
莫学那,张弘范,引元入宋。
莫学那,洪承畴,狠心毒肠。
莫学那,曾国藩。为仇尽力。
莫学那。叶志超,临阵逃亡”
硕大地礼堂里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和清脆的快板。声音渐渐哽咽了,
“那满人,到今日,势消力小;全不要,惧怕他,失掉主张。
那列强,纵然是,富强无敌;他为客,我为主,也自无妨。
只要我,众同胞,认请种族;只要我,众同胞,发现天良。
只要我,众同胞,不帮别个;只要我,众同胞,不杀同乡。
那怕他,枪如林,炮如雨下;那怕他,将又广,兵又精强。
那怕他,**政,层层束缚;那怕他,天罗网,处处高张。
猛睡狮、梦中醒,向天一吼;百兽惊,龙蛇走,魑魅逃藏。
改条约,复政权、完全独立;雪仇耻,驱外族,复我冠裳!”
随着竹板声结束,满场依然是可怕的沉默,空气似乎成了一团凝固地蒸汽,台上地辜鸿铭和郑观应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年轻人唱完了快板,回头冷冷地看着辜鸿铭道:“辜署长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配在东洋,最后出仕在北洋,当世无匹地大才子,我请问一下,先生以圣贤传人自诩,可却毁伤父母清白之体,做夷狄的官,先生义父布朗先生虽为洋人,却知道圣贤之道,送先生学习中外之本领,意在让先生报国图强,敢问先生一句,令尊西儒布朗老大人可曾教诲过先生,要为夷狄效力吗?大人饱读圣贤书,可孔孟、周公诸位先圣哪位教导过大人,要剃发蓄辫,戕伤发肤?这是大人倡导的孝道吗?孝之始且不能为,还谈什么圣贤?”
一句句诛心之语,说的辜鸿铭面红耳赤,拿着圣贤之道打击辜鸿铭,和辜鸿铭用西洋文化的阴暗面打击洋人,简直是异曲同工。这些事情本来就是皇帝地新衣,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没人敢说出来,今天这个年轻人直眉瞪眼的对着辜鸿铭诘问,让这个出名的铁嘴鸭子也说不出话来。
庄虎臣不禁暗自莞尔,在清末,维新党也好,复古派也罢,有个天生的弱点,那就是执政的是异族,所以维新难以真维新,维新就要开启民智,提倡民族国家,可这个民族国家却偏偏是满清最忌讳的,而复古更是说不得嘴,首先这个剃发就是孝道所不允许的,而复古提倡的就是以孝治理天下,可孝道之始就是不可损伤身体发肤!
梁启超那么大的学问,笔杆子又凌厉无比,可却在日本被孙文手下地一批毛头小子批的体无完肤,根子就在于维新党保的是大清,而革命党人只要喊出“排满”二字,就能无往而不利!
年轻人转过头,看着下面激动的浑身颤抖的学生们大叫道:“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光复我汉家衣冠!”
庄虎臣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这已经是在公然的煽动革命了!
李叔同也看了他一眼,轻声道:“大人,要查查咱们新军里,有没有革命党了!”
庄虎臣连连点头,原本没放在心上的革命党,是不是已经渗透到了甘军里,自己不会替别人做了嫁衣裳吧?
“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一个学生举着手臂,声嘶力竭的跟着喊起来。
“光复我汉家衣冠!”
“排满革命!”
口号声响彻了礼堂,震的人耳朵直响。年轻学生的热血点燃了礼堂,屋外呼啸地寒风似乎也变地暖和了起来。
庄虎臣一拉李叔同的衣袖:“息霜,咱们走吧!”
李叔同点点头,俩人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庄大人,您请留步!”
庄虎臣地身后响起了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庄虎臣心里一惊,忙回头看,那个光头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他身边了。
“庄大人来了?”
“是打俄国、日本人的庄抚台吗?”
“是咱们甘军的军门庄大帅!”
学生们议论纷纷。
庄虎臣看被人叫破了行藏,也只好拱手向学生们一礼,心中兀自郁闷,自己可也做着满清的官呢!不会今天也弄个灰头土脸吧?要论口才,说什么也不是辜鸿铭的对手,连他还在讲台上尴尬的下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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