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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分人同意张野的意见,另一部分人反对他的意见。这就使得会议耽误了时间,
而且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来。黄佳英羞愧难当,提早离开了会场。第二天是星期天,
她没有见张野。他们中间的裂痕,从此就扩大了……
但她并没有与他断绝关系。早先,黄佳英不明白,为什么许多女孩子在别的问
题上并不一定是那么优柔寡断,在爱情问题上却不一样,明明不十分满意自己的爱
人,却还是离不开?甚至当男的完全背弃了她,还久久不能遗忘。现在,她开始懂
得一个女孩子一旦把感情给了一个人,是多么难于收回。有时她激烈地质问、责备
自己:没出息!难道谁吻了你一次,你就永远是他的了?……而更多的时候,她又
企图为自己辩解,尽力从张野身上找出一些仍然可爱的东西来……
真是矛盾啊!
公园里土地的湿气重起来了。清凉的、夹着丁香气味的晚风打透了椅背。她慢
慢从沉思中转回来。
“你的信我读过了,”张野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柔和而轻快,有些硬而涩,黄
佳英猜着大概是一个严肃的话题要开始了。“你跟曹梦飞的意见都是对的。我也不
满意我们的报纸。
不满意。曹梦飞常常说,报纸应该除了谈些纯生产性的问题以外,还应该多提
出些社会性的问题;少谈些大家熟知的道理,多反映些群众的要求……这都没有问
题。可是你们没说清楚,究竟是哪些社会问题,哪些群众要求……”
“报纸上不敢提问题,就是一个社会性的问题。”黄佳英说。
“不敢?怎么能说不敢?我们报纸不是哪一天都有问题么?
今天报上就提出了工厂生产事故严重的问题。”
黄佳英忽然摇着头笑了起来。
“这也算问题?唉,一九五二年报纸上就常常有‘事故多’这样的词儿了。不,
同志,”她挺起身来,与人争论的想望在她心里勃发起来了:“比如,去年上半年,
曹梦飞到农村里去生活了两个月,写了两篇反对农村干部右倾保守思想的通讯,你
们为什么把它压下不发呢?还有,有人写过反对工业上右倾保守的文章没有?你为
什么也把它压下来不发?又比如,妇女们毫无节制地生产孩子的问题,很早以前就
有人向报社反映过这样的意见,为什么不可以适当地在报纸上展开讨论呢?……”
张野听着她前面的意见,也不禁点头称是,可是心里却想:多少省委委员以前
也没有提过这样的问题,报纸敢提吗?
要是叫你来负责报纸工作,恐怕你也要考虑考虑吧?……可是听到黄佳英最后
一点意见时,他不禁惊奇地瞅着她的眼睛说:“这怎么行!中央还没考虑,没作决
定的事,报纸怎么能提出讨论!”
“凡事都要等党中央作了决议才能上报?况且,有些事,恰恰是下边的人乱作
主张,歪曲了党中央的意思。中医的问题不就是?党中央怎么可能把每件事都想到,
怎么可能就每个问题都作出决议?再说,凡事都等中央,凡事都等中央开过什么会
议以后才能上报,那就不要报纸也行……”
张野不愿再谈下去。他想:为什么女人总是那么天真呢?
党中央没有一定的决议、指示,报纸可以提出一个问题?不实际!……可是他
知道黄佳英的性子,就敷衍地说:
“有些道理……”
黄佳英还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发展下去, 把张野假想成自己的论敌, 继续说:
“多少条清规戒律!报纸不是也应该让党委、政府听见群众的声音么?有人害怕,
好像报纸一说话,群众就要出乱子。怕什么?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教育和斗争的锻炼,
群众觉悟才不那么低呢。况且,你不说,群众的要求还是照样存在,回避不了的。
反过来,把问题拿到报纸上,像个朋友似地跟人家好好谈谈,一时解决不了的,就
把真实情况说清楚,有什么不好呢?……”
张野看着黄佳英那个严肃的样子,觉得她确实变了。两年以前,她不是还那么
温顺地听他讲道理,眼睛里充满了爱慕么?曾几何时,她竟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见了面,辩论倒比谈情还要多。最使张野不舒服的,还不是辩论本身,而是她那种
常常流露出来的不以为然的神情。一个女孩子失去温柔,还有多少可爱的东西呢?
为什么时间不使人接近反而疏远了呢?他懊悔不该放她去作记者。……
今年的春天分外冷,张野给黄佳英披上了自己的上衣。她总是换季换得早,现
在就穿上了单衣。
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路以后,张野又开口说:
“明天的编委会上总编辑他们对你在矿上的行为提出批评的时候,你准备说些
什么?”
黄佳英嘴角上现出一丝笑来,一个人在蔑视着什么威胁时才这样笑的:
“说我的意见,我的看法!”
张野尽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些,说:
“你的意见和看法,以后有的是机会说。明天,你还是少说些话,多听听别人
的。”
黄佳英把脸扭过来,眼睛张得大大的,询问地望着他。
张野半低下头,瞅着缓缓移动着的脚尖,说:
“可以避免冲突的时候,避免一下也没什么坏处。谁是谁非,过些时候总会清
楚的。……何况在这次编委会上,陈立栋同志也不打算把你的问题提得怎么严重。”
张野等着听她的反应。可是她还不说话。只好再说下去:
“你现在主要的事,是解决入党问题。……明天晚上,党总支要研究你的申请
……”
黄佳英打了个冷战,扭过头去看看张野,他还瞅着她,像在等什么。这人怎么
了?
张野却以为她答应了,连忙又说:
“明天的编委会上,你要承认自己的错误。其实这又算得了什么错误!……总
之,不要强辩。没有意思。等事情过去了,再回头来谈也不迟。……我想,这样,
晚上的总支委员会就会同意……”
原来他是这么个主意!为了入党,倒可以不来维护党的利益!为了入党,倒要
隐藏自己的意见!
黄佳英猛然站住了。她想说几句话,狠狠地驳斥张野一下。可是她终于什么也
没说,转身就往回走。听见张野在后面喊她,她的步子反而迈得更大了,好像从来,
从来也没有人这样侮辱过她……
(选自《人民文学》195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