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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一条长廊,拐过一栋长院,到了书房,元慕阳落座,吩咐二弟将房门带严,目光锐利直逼,“慕世,你说你不知道自己上午做过什么,可对?”
“怎么会呢?”近在上午的事,怎会不记得?元慕世虽感觉惑然,仍详实解答,“我当然记得。用过早膳后,我先是审查了一些当铺送来的账册,而后和几个玉鉴师傅鉴定了几样已过了赎回期的金玉器物,再就是……睡着了。”
“睡着了?”
“是,睡着了。”元慕世微微赧然,“昨晚和几位管事碰事碰得太晚,丑时才睡,卯时就起来了,今儿个做了些事后感觉疲累,本想着俯案小歇一会儿,不成想就睡了过去。”
“醒来后可有异常?”
“异常?没有啊,刚一醒来,就听说大哥召集人到大厅,我也就随着大家赶去。只不过这俯案歇睡当真不可取,我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后仍然觉得手酸脚软。”
元慕阳眸光倏尔一闪。
“大哥,慕世想多说一句。芳菲除了性子娇气,还是一个好孩子,又一向敬爱大哥,希望您对她也不要太严厉了。”
“我会考虑。”确定了他并非罪魁祸首之后,元慕阳脸色稍缓,“你既然疲累未除,就快去歇着罢。”
“那慕世告退。”元慕世站了起来,向往走时忽又想起悬而未解的事,“大哥,为何芳菲会踏进醒春园?还有,她说我……”
“没事了,你只管去歇着罢。”这二弟一向是这个家里和他分担最多的人,也是除他之外对眠儿最好的人,那件事与他无关,真的很好。
打发二弟离开,元慕阳身形坐如雕像,足足过了一刻钟,突然开口,“你确定慕世是被上了身的?”
“你怀疑我的判断力?”书桌左侧竹椅上,赫然坐了一人,一位着一袭月白袍衫,披一肩墨缎黑发,眉目如画的男人。
元慕阳对他的突兀出现没有丝毫诧异,瘦削俊美的颜容一如既往的平淡,“我如果怀疑你,就不会坐在此处了。”
“对,你如果不是相信我说过的自寻短见者魂魄要在枉死城接受五百年禁闭的话,早就自杀去找你的小妻子了对不对?”
元慕阳闭唇不答,等于是默认。
男子摇头,薄唇边扬起天人般的浅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好几回试图借别人的刀去死么?我再说一次,你一旦死了,你我之间的债即了,你那个还有一魂一魄的妻子的身体,我没有任何照管的义务。你看是你趁现在放弃,给她一个风光大葬,还是由你自己精心照顾她,等着那么一缕渺茫到没有希望的希望,及早选择。若不然,把她托付给你的二弟?你该知道,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人像你一样珍惜你的妻子。”
元慕阳指节在自己额头处顶磨着,眼内燃烧着焚心焚腑的烈焰,“你确定眠儿没有投胎转世?”
“我不接受这种怀疑。”
“我求你……再次给我确定,百鹞。”
唉。男子……百鹞叹气。元慕阳救过他最心爱的小妹,致使他欠他一个人情。可是,他竟不确定自己此时还留在此处,是否只是为了报恩了。人生自古有情痴,他活了几千载,除了戏文中的梁山伯,却只见过这样一个元慕阳。拥有明珠美玉般的相貌,和出类拔萃的文武绝学,又凭一己之力白手起家,创下如今的偌大家业,成就江南第一山庄……这样一个称得上人中龙凤的人,一个站在凡尘高端的人,现在在求他。之前,也几度如此求他。
“她没有转世,因为魂魄的残缺,判官未使她转世。”这些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
“那,她应该听到了我的话才对,为什么还不回来?好没有听到么?她一定是没有听到,一定是!”
“她听到了。”百鹞残忍地打破他的自我宽慰,“人一旦结束一世尘缘,不管死前多少留恋,走过一趟奈何桥,刻骨铭心的人与事都会淡去。虽然在喝孟婆汤前,还会留着记忆,但就如隔了一层纱,或如在看别人的一场戏,再难起泛涟漪。这两年,在我施法之下,你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她都听得真真切切,可是,她毫无回头之意。若本魂毫无动摇,哪怕是玉皇大帝也不能让离身之魂归附本体,所以,我始终不能还尽你的人情。”
“眠儿,眠儿,眠儿,眠儿……”元慕阳唤着爱妻名字,像是欲藉此把这个进到肉里流进血里钻到心里刻到魂里的人儿找出来,哪怕剜骨剖心,哪怕血尽肉干,只要她能回来,能回来……
百鹞移目,不忍看他此时的模样,可嘴里吐出的话,依然残忍,“我不能让你看到她此刻在那个地方的情形,但我可以告诉你,她过得很快乐,每日笑口常开地等着魂魄归位转世投胎,她是真的把你忘了……”
“眠儿她不会,她不会!不会!”
百鹞长长喟叹,“你是在骗谁呢?你说,这世上有什么让她恋栈不去的?五岁时就经历父母双亡的苦痛,羸弱躯体上压着祖父祖母的期望,小小年纪就要守护家业,应付贪婪亲族的觊觎。长年受病弱之苦,还要面对人性的各类丑恶。如果不是遇到你,她连十二岁都活不过去,你说这世上什么可值得她留恋?我一度以为她会因你回头,可事实证明,这两年里,不管你如何说如何做,她依然乐不思蜀。”
“不!”元慕阳嗓间发一声残厉低呼,手握成拳,击在岩石砌成的书案上,不加任何内力的撞击,不一时即鲜血淋漓,但他仍一下一下,任手面血肉模糊,一滴男儿泪混入其中,案面血泪斑驳,“眠儿她不会,她不会,不会,眠儿不会!”
五 鬼愁
百鹞闭眸叹气。他不想承认在他身边这多年下来,看着这个男人用情如魔,已经无法仅仅一双报恩的眼睛看待,那份惺惺相惜的感念,他向来只用于家人。“好罢,我还有两个法子可以一试。”
元慕阳倏然抬脸,双眸中瞬间燃起热芒。
“只是,这两个法子费时又费力,还有点冒险,需要赌一赌。”百鹞料得不管是怎样的法子,眼前这人都不可能持否,也没等他答复,直言道,“第一,我会在一日之内将这城内阳寿将尽之人的名单收来给你,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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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三,今儿个是哪里有瘟疫还是战争,怎么带回这么多?”
“还不是荥州一带的贼寇作乱,一个告老还乡的刺史一家三百零八口都完了,真是累死我了!你快带他们去走奈何桥,这个刺史生前有些功德,走完奈何桥,我还要带他到阎王面前听判的。”
“三百零八口?我的阎王大人!那些贼寇待阳寿尽时,必定要经受油炸鞭笞之苦了……”
“二位鬼差,容在下说句话,在下向二位打听一人,不,应该是鬼了……荥州人氏,丙戌年未时卒,卒年十六,生前夫家姓元,闺姓春,名眠者,是仍在地府,还是已然往世为人?”
噫噫噫?某只小鬼斜倚到榻上,好不容易今儿个没有那些扰人的话上耳,本想踏踏实实睡场好觉的,耳朵边突然就多了一些鬼言鬼语过来。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
“二位鬼差见谅,在下生前受过醒春山庄庄主的大恩,一直无以为报,他曾在在下老父弥留之际,请求吾父至得阴司打听得他家夫人去处,而后托梦告之。在下如今既遭横死,当是命定如此,怨不得天地,只是生前债未还,心难安,请二位鬼差通融。”
“你会遭横死,乃为偿前生罪孽。你今生生前积有功德,阎王会为你订一个公正判决。至于你所求之事,我们兄弟位低职浅,不敢妄言,若当真急求,就请到阎王跟前说个明白。”
“多谢二位鬼差指点。”
外面恢复了寂静。
了无睡意的阿六静坐在笔吏室内,双手捧颊,呆呆发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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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怎么回事?为何突然就多了这些询问出来?”
阎罗殿上,正坐中央的阎罗指着手上那份名册,向居于两侧的四判官发问,“这个元春氏到底是何方神圣?劳动得恁多魂魄来寻她下落?”
左手第一位的红衣判官暗骂那只给自己招事的小鬼一声,眉平目静,不动声色。
其他三位判官自然无从知晓,摇头为应。
“没有一个知道的么?”阎王攒眉如川,喃喃似自语,“有这么多的魂魄来问,想必这个元春氏不会是子虚乌有,生死薄上却不见其迹,且主管东南西北四方鬼籍的四位判官亦个个不知其所在,实在是咄咄怪事。看来,本王要请出通天镜了。”
红衣判官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
“绿衣,请通天镜。”
“阎王大人。”绿衣判官未动,红衣判官先言,“按诸口所述,元春氏于丙戌年卒,至今方两载,查起来不至于茫无头绪,请通天镜未免有点劳师动众。”
阎王深如沉渊的双瞳微闪,“如此说来,红衣有办法?”
“属下会设法查出此桩事件的来龙去脉。”
“本王多久可得到答复?”
“属下力争在十日之内。”
“也好,希望这十日里本王耳朵不至于被前来打听的鬼魂给惊扰的失聪。真是的,当这阎罗殿是菜场么,来来去去都向本王打听……”
上峰的碎念,红衣判官可权当过耳闲风,但压上心头的这桩事却如沉石盘踞。那只小鬼,还要给他惹出多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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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嘛?为什么死了都没有清静?那大诗人诗中所说“人死原知万事空”是说假的哦?
向来好吃好睡的小鬼失眠了,小小的身儿在一方窄榻上像是热锅里的饼,翻来覆去的不得安宁。这些天里,睡时耳边的话有时有有时无,但这地府里添来的新鬼,那如包打听般的探询更让人难以消受。
既然睡不着,干脆离床出走,迈出斗大的笔吏小屋,信步中,不觉到了忘川之畔。
忘川无倒影,沉寂了无明。血黄色的河水滚泡着生前做尽孽事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那些谩骂、呻吟、嘶叫、哭嚎,那些在腐烂骨肉间攀爬钻营的虫蛇鼠蚁,已经不能使她再生恐惧。做久了了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