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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没有错,她到死都没有错。
他只要活著,就是元渭成为明君道路上的障碍。
在他弑君叛国罪确凿的情况下,元渭尚且下不了手杀他,如果他真的立身朝堂,很容易就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个国家里,有这种人物存在,无疑是凶险万分。
就算他现在忠心赤胆,但二十年、三十年後呢?在那种显赫又危机四伏的环境中,谁能保证一直安於现状,不拉帮结派,不产生更大的野心?
他自己,也不能保证。
年近三十,有些东西,他看得很清楚。
人的一生,总会痴迷执著於某个人、亦或某件事。姜皇後利用了他的痴迷,要他为元渭和整个天朝卖命。
元渭对他的痴迷执著,则在她的意料之外。所以,她不得不在利用了他之後,牺牲他。
而他的痴迷执著,已经覆水难收,所以引颈就戮。
夜深人静,他常常回想起,自己八岁那年冰湖畔,她笑靥如花,盈盈的一旋,衣袂似素蝶翻飞。
他仍然深爱她。她即使死了,也是他心中唯一的神。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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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力强韧的野草,不象需精心培育的名贵花木,只要有适合的阳光、水分,甚至从砖石缝里,都能够绽开新绿。
柏啸青从懂事时起,就如同在夹缝里生存的野草,生命力和意志力,比常人多出股强韧的劲儿。
一个多月过後,他的身体就逐渐好转。除了满身细碎的浅浅伤疤,以及断腿尚未痊愈外,其余都恢复得差不多。
在这一个多月里,元渭一得了空,就去看柏啸青。
兴许是因为失心散的作用,他一天比一天痴傻下去,跟他说什麽话,他不是不记得了,就是半天反应不过来。
元渭对这样的他,既感到安心,又觉得隐隐气恼。
这个时候,民间惩治国贼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那些稍有名气的酸儒秀才,有些是想出名,也有些是真的义愤,竟联合执笔上“万人书”,向朝廷请愿。
元渭拖到现在,已是极限。他不能不,给民众百姓一个说法。
元渭为这件事,特意叫来刑部尚书,问他有什麽办法,可以免柏啸青一死。
刑部尚书虽有些错愕,但皇帝垂询,却又不得不翻遍脑子里的旧典刑故。
犯下弑君重罪的,论理而言,就没有免死这一说。
但按照天朝律例,免死的情况有两种。
其一,是诛其九族,宫刑代死。
柏啸青孤儿出身,没有亲人九族,也就是说,他只要受过宫刑,就可以免死。
元渭听到这里时,脸色明显难看,神情不悦。
於是,刑部尚书不敢再提这条,接著说第二种。
其二,是诛其九族,为其烙印,令其成为牛马家畜一样的奴隶。
天朝人分为三等。
一等是皇族,二等是官宦,三等是平民。
其中平民范围很广,包括经商的,做各类营生的,甚至戏子、勾栏院的妓女……都统称为平民。
奴隶,则不入人之列,视同牲畜牛马一样,任凭主人买卖驱使。甚至一个不高兴,砍手砍脚,虐杀取乐,也是常事。
富豪权势之家,若有人死去,更是动辄陪葬上百奴隶,夸显炫耀。
若有旁人杀了奴隶,不过当作牛马价赔偿。
而且,奴隶即使有孩子,子子孙孙也永远是奴隶,如堕无间地狱,不得超生。
这两种免死的方法,都屈辱残忍到了极致,而且是专门针对出身显贵的重犯。所以人若犯了死罪,往往宁愿选择死刑,也不愿受这种刑罚。
“那就,给他烙个印吧。”元渭听完刑部尚书禀告後,轻轻挥手,“这事不能再拖,就这几天,多叫些人来看,声势弄大些。让整个皇城,不,整个天朝的人都知道……还有,朕要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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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一旦烙在人体,就再没有办法消除。元渭希望,在柏啸青身上留下永恒印记的那个人,是自己。
“是。”刑部尚书诺诺应道。
肚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著怎麽安排这件事,才能令圣上,以及天下百姓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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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复十一年,秋,皇城内外大张告示,宣布皇後育有龙胎,不宜见杀,再加上国贼柏啸青罪恶滔天,万死不得其咎,因此,将处以极刑之烙刑,永为奴役牛马。
皇榜张贴三日後,处刑的那天,刑场之外人山人海。别说京城内的百姓,就连周边城乡的百姓,只要有条件,也都纷纷赶来观看。
元渭拨了五千禁卫兵,分三层围在外围,以防民情激愤,冲进场内。
柏啸青的腿还上著夹板,没办法站立行走,也没办法跪,就身披重枷,被两个兵士拖到刑场正中,剥去了他的上衣,让他背部朝天的趴在刑台上。
微寒的秋风中,在千万道憎恨鄙夷目光的注视下,柏啸青全身都在微微颤栗。
从此,他尽管还没有死,但在天下所有人的眼里,已经是个死人。
不,甚至已不能说,他还是个人。
他害怕,他茫然无措,仿若坠进了一个见不到底的黑暗深渊。原来,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强。
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有牺牲尊严,也想要守护的东西。
再说,现在就是想回头,也身不由己。
事已至此,凌逐流和简丛二人,不会允许他回头。再加上元渭和天朝的未来、娘娘的遗命……如同重重枷锁,将他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命运宰割。
刑台旁边,一炉炭火烧得正旺,其上置有一块烙铁。
柏啸青趴在刑场正中,示众了一个时辰。其间,不时有各类锐利肮脏的物品,从围观的民众中间,朝他投掷过来。
好在距离比较远,禁卫兵们管束得也比较严,才未曾造成什麽伤害。
但管得住这些,却管不住民众的滚滚骂声如潮。那些话,比柏啸青所能想象到的还要恶毒尖刻得多,似利刃钢刀寸寸剜心。
等百姓们尽情渲泻情绪过後,元渭方带著笑容步入刑场,走到柏啸青身旁,用戴著皮手套的手,抓住烙铁的木柄,将烙铁从炭盆上提起。
整块烙铁,已是遍体彤红。
柏啸青虽身披重枷,双腿又不能行走,却毕竟是一代名将,为防他挣扎起来,伤了皇帝,旁边还有四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将他四肢牢牢按住。
元渭将那块彤红烙铁放在柏啸青左肩,狠狠按下,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一声长长的惨叫,伴随著皮肉被烙焦的滋滋声,在刑场上响起。
周围静默片刻後,就是翻了天般的拍手叫好声。
等那块铁贴在柏啸青的皮肉上,颜色逐渐变暗,元渭将手中烙铁弃在地上,绕到柏啸青面前,抓起他的头发,去看他的脸。
柏啸青虽然痛极,满头满身的冷汗,却尚未晕厥,只是神志和视线都变得不清,愣愣与元渭对望。
元渭脱下手套,用指尖一点点蹭著他的脸,唇边泛起快意的笑容。
那个烙印现在看起来焦黑的一片,还瞧不出形状。等到伤口长好後,会是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飞龙。
那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烙印,只有元渭能使用的烙印。
从此以後,柏啸青就真的成为他的东西,再也不会从他身边离开。
十一年前冬天,他孤单无助坐在雪地里,看柏啸青纵马远走的那幕,再不会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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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场烙刑之後,又是两个月过去。秋季已逝,冬天来临。
柏啸青越来越痴傻,渐渐连话都不说了。
元渭倒也不嫌弃,仍旧让他住在吟芳宫剪风院内,仍旧天天去看他。
这时候,柏啸青的精神,虽然看起来已经崩溃,身体却已经痊愈。
腿骨完全长好了,行走无碍,身体上遍布的细碎伤疤,也被宫里秘制的那些昂贵精油,洗浴般日日敷用著。莫说再瞧不出半分来,连摸上去,也只感觉到缎子般细腻柔滑。
元渭待他温存体贴很多,性事方面也不强求,而且会照顾到他的感受,大多时候,看他太过勉强,仅仅让他用手帮忙就算了。两个多月里,两人真正做过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初冬刚到,剪风院的卧房里,就早早点起暖炉,加厚了被褥。毕竟是皇帝经常驾临的地方,宫人们谁敢怠慢。
上完早朝,处理完一天的政务後,元渭几乎是习惯性地,来到了吟芳宫剪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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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进院子,守在院门口的太监,就忙不迭地扯长了声音:“圣上驾到!”
元渭不由笑著摇头。
虽是惯例,但屋里他那个人,痴痴傻傻的,纵是叫了,又不会前来接驾。
守在院里的内侍连忙上前,替元渭推开卧房的门,引他进去。
柏啸青坐在卧房内的锦榻上,脚边放著个铜暖炉。他穿了一身蓝色的新缎长薄袄,背朝著元渭,似乎在看窗外。
元渭支走卧房内侍候的所有人,关上房门,走到他旁边,挨著他坐了,就去握他的手。
柏啸青畏惧地缩了缩,终於还是让元渭握住了。
元渭微笑,怕是从前对自己恐惧的记忆,还残留著一些影子:“潜芝……你这个样子,有多好。什麽都听朕的,再也不会离开朕。”
用手捧住柏啸青的脸,用白玉般修长的手指,一点点描摹他带著些沧桑风尘,却依然俊朗的轮廓。
“这些时,朕和你相处,想了很多……反正这里没人,你听不明白,也不会说话,朕就悄悄说给你听。”元渭以近乎痴迷的眼神凝视著他,声音低柔和缓,“朕想,朕还是喜欢你的……一直、一直。所以,朕舍不得你死,朕要你,永远陪在身边。”
听了这话,柏啸青的眸中掠过一丝惊惧惶恐,随即缓缓垂下眼帘,将情绪掩饰掉。
“呵呵……朕真是和你一样傻了……对你说这些话,又有什麽用……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懂。”
元渭捧著他的脸,去吻他的唇,将舌探入他的口腔内,辗转反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