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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她就觉得受不了。她的美丽,她表面上的纯真,还有这种可怕的不安。我从她身
边走过去,可能把她碰得向后退了几步,我不清楚。快要走到楼梯的栏杆时,我听到一
种奇怪的声音。
“这么多年来,在我们的生活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从我第一次发现她的那个
很久以前的夜晚起,当她还是有生命的孩子、攀在她妈妈身上的时候起,我就再没有听
到过这样的声音。她在哭!
“她的哭声使我不得已走了回去。但是那哭声听起来那样无心、那样无助,就好像
她并不是要哭给谁听,或者根本不在乎是否会给整个世界听到一样。我发现她躺在我的
床上,躺在我常坐着读书的地方,双膝蜷缩着,整个身躯随着抽泣而抖动。这哭声太让
人难受了,比她有生命时的哭泣还要发自肺腑、痛彻全身。我慢慢地、轻轻地坐下来,
坐在她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她抬起了头,仿佛受了惊的样子,眼睛大睁着,嘴唇翕
动着,脸上泪痕交错,浸透着淡红的血色。她的双眼盈盈欲泣,浅红色的泪滴在小手上
留下点点斑痕。她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没有看见似的。她把头发由前额拢向后边,
身体伴着一阵幽长低沉、欲诉欲求的抽咽颤动着。‘路易……如果我失去了你,我就一
无所有了,’她喃喃道。‘我情愿不做这样的事以挽回你的心,可是我无法挽回了。’
她用双臂绕着我,爬到我怀里,在我的心口呜呜地哭起来。我的双手不愿去抚摸她,但
却不由自主地把她搂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离了你我无法生活……’她喃喃
私语,‘如果没有你,我宁愿死。我会像他那样死去。我受不了你用那样的眼光看我,
我无法忍受你不爱我!’她啜泣得越发厉害,愈加痛苦,直到我最后低下头,亲吻了她
柔软的脖颈和面颊。冬天的果子。生长在魔幻树林里的果子。在那儿,果子永远不会从
枝头落下,花儿永远不会凋落,永远不会枯萎。‘好了,我亲爱的……’我对她说,
‘好了,我的爱……’于是我轻轻缓缓地摇晃着怀里的她,直到她打起瞌睡来,嘴里絮
絮地说着我们会有的永久快乐,永远摆脱了莱斯特的羁绊,可以开始我们生命的伟大历
险了。
“我们生命的伟大历险。如果你能够活到世界末日,那么死又意味着什么呢?而且
除了一个词组之外,谁又知道究竟‘世界末日’是什么?因为谁又知道世界本身是什么?
我已经活了两个世纪了,看见幻想一个接一个地破碎,而我永远年轻也永远古老,不再
拥有任何幻想,一分一秒地活着,像一座银钟在虚空里嘀嗒嘀嗒地走着:妆扮过的面孔,
精雕细刻的指针没人看见,面前也没有任何人可看,被一种不是光的光照着,就像在创
造光之前上帝凭借其创造出世界的那种光。嘀嗒,嘀嗒,嘀嗒,如钟表一样准确,在一
间像宇宙一样巨大的房间里。
“我在街上走着。克劳迪娅已经杀人去了,她头发和裙子上的香水味还停留在我的
指尖、外衣上。我的视线远远地投向前方,像灯笼发出的苍白的光。我发觉自己在大教
堂外面。如果你能够活到世界的末日,那死又意味着什么呢?我在想着我弟弟的死,想
着焚香的气息,想着玫瑰花圈。我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进入那葬礼的房间,听听女人
们高低起伏吟唱颂歌、拨动念珠的声音,闻闻蜡烛的味道。我还能记得那哭声,清晰分
明,好像能够触摸得到,仿佛那只是昨天的事,就在那门后。我看见自己快步走过一条
通道,轻轻地推开了门。
“大教堂的正门矗立在广场对面的巨大阴影里,但门是开着的,我能看见里面柔和
闪烁的光亮。那是星期六的傍晚,人们正在参加为星期天弥撒和圣餐礼举行的忏悔仪式。
蜡烛在烛台上微弱地燃烧着,在大厅的顶头,圣坛在昏暗的阴影中隐约可现,上面摆满
了白色的花。在去墓地前,他们就是将我弟弟送到位于此处的老教堂,举行了最后的仪
式。我忽然意识到,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到过这个地方,再也没有踏上过这里的石阶,
走进过门廊,穿过这些敞开的大门。
“我毫无恐惧。如果说有什么的话,也许,那就是当我走进阴暗的大厅、看见远处
圣坛上的圣柜时,我盼望着一些事能发生,盼望着石阶的颤动。我想起曾有一次从这儿
经过,当时那些窗户熠熠闪亮,歌唱声直倾泄到杰克逊广场之上。我犹豫了一下,想着
莱斯特是否有些从未告诉过我的秘密,某些我一进去就会摧毁我的秘密。我能感觉到某
种力量在迫使我进去,但是我把这种力量从头脑中驱除出去,摆脱了那些敞开的大门和
里面众声诵祷的吸引。我曾经给过克劳迪娅某样东西,给过她一个娃娃,一个新娘娃娃,
是我从一个熄了灯的玩具店橱窗里拿来的,放在用彩带和包装纸装饰好的大盒子里。送
给克劳迪娅的布娃娃。我记得我的手紧抓着它,听着身后管风琴恢宏的共鸣声,蜡烛的
耀眼光亮使我眯起了眼睛。
“此时我又想起那一时刻,想到我看到圣坛、听到祈祷文那一瞬间的恐惧。我又一
次顽固地想到我的弟弟。我似乎能看见灵柩沿着中间的走道缓慢前行,哀悼者的行列跟
在后面。我现在不再感到恐惧。就像我刚刚说过的,当我沿着黑暗的石墙缓慢地走动时,
如果我能感觉到什么的话,那就是对恐惧的期待,对能使我感到恐惧的理由的期待。尽
管是夏天,空气却潮湿而有寒意。我又想到给克劳迪娅的娃娃。那个娃娃在哪里?多年
以来克劳迪娅一直玩那个布娃娃。突然,我看见自己在四处寻找那个娃娃,执拗地而又
毫无意义地,就像一个人在噩梦中四处寻找着什么东西一样,不停地碰到打不开的门或
关不上的抽屉,一遍一遍地挣扎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事情中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努力都
显得那样绝望,为什么猛然看见一把搭着披肩的椅子会引起头脑里极度的恐惧。
“我站在教堂里。一个女人走出忏悔室,从那排着长队等待着的人们身边经过。本
该进去的下一个男人没有动;我的眼睛——即使在微弱的光线下也很敏锐,看见了这一
切,于是我转过去看着他。他正瞧着我。我赶快转过身背对着他,听见他走进了忏悔室,
关上了门。我沿着教堂里的走道走着,然后,更多地是由于精疲力竭,而不是要认罪,
找到一排空的座位坐下。我几乎要按照老习惯屈膝跪拜了,头脑中几乎和任何凡人一样
混乱不安。我闭眼片刻,试图驱除所有的思绪。我对自己说,只听只看。于是凭借这种
意志的作用,我的神志又从痛苦的折磨中恢复过来。在昏暗里,我听见四周全是低低的
祈祷声、玫瑰念珠的轻微拨动声,以及跪在耶稣受难像前的女人的轻柔叹息声。从那一
排排木椅的海洋里散发出老鼠的气味。有一只老鼠在圣坛附近的什么地方活动着,另有
一只老鼠在侧面圣母马利亚那巨大的木雕祭坛里。金烛台在圣坛上熠熠发光;一朵盛开
的白菊花忽然从花茎处折断,浓密的花瓣上水珠晶莹闪亮,一种带酸味的香气从20只花
瓶中,从正面、侧面的圣坛里,从圣母、基督和圣徒的塑像上散发出来。我注视着那些
塑像,忽然被那些无生命的侧面像、瞪视的眼睛、空空的双手和凝固的衣服褶皱完全迷
惑住了。接着,我的身体猛烈抽动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手放在前一排的椅背上。
这里是无生命形式、葬礼塑像和石头天使的一块墓地。我抬起头,看见自己在一个最清
晰的幻像中,走上圣坛的台阶,打开那小小的、不可侵犯的圣柜,将怪异的双手伸向那
神圣的圣杯,取出基督的圣体,把白色的圣饼撒满在地毯上,然后从那些神圣的圣饼上
踏过,在圣坛前走来走去,将圣餐授予尘土。现在我从座位上起身,站在那里看着那幻
像。我完全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上帝并不生活在这个教堂里;那些雕像只不过是赋予虚空以形象而已。在这个教
堂里,我才是超自然的力量。这个屋顶之下,我是唯一有知觉的超自然个体。孤独。孤
独到要发疯的地步。在我的幻觉里,大教堂崩塌了,圣徒们一个接一个地坍倒。老鼠吃
掉了圣餐,并在坛基上搭窝。一只孤单的耗子,长着巨大的尾巴,站在那里扒拉啮噬着
破烂的圣坛布慢,直到烛台倒下,滚到黏土覆盖的石板地上。而我依然站立着,毫发未
损。我没有死——我突然把手伸向圣母像那石膏做的手,看着它在我的手中断裂。于是
我将那只手在我的手掌中捻碎,以拇指的压力把它变成粉末。
“突然间,透过废墟,从那扇开启的门看过去,我可以看到四周都是荒原,甚至连
那大河也已冻结住,填满了船只朽烂的残骸。这时,在这些废墟之上走来了一队送葬的
行列,一群脸色苍白的白人男女,双目放光、黑衣飘动的妖魔,本轮载着棺材辘辘前行,
老鼠在断裂变形的大理石雕像间来回疾走,送葬的行列行进着,于是我可以看见克劳迪
娅也在其中,黑色薄面纱后的眼睛瞪视着前方,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紧紧扣住一本黑封皮
祈祷书,另一只手放在她身边向前移动着的棺材上。而我又极度恐怖地看见,棺材当中,
玻璃面罩之下,躺着莱斯特的骷髅,那皱褶的皮肤现在已紧紧嵌入他的骨架,眼睛只是
两个黑洞,金发飘散在白缎之上。
“队伍停了下来。哀悼者走了开去,悄无声息地坐到灰尘遍布的教堂座位上。克劳
迪娅拿著书转过身来,打开它,把面纱从脸上掀起,一面用手翻动书页,一面将眼光落
定在我身上。‘如今你在这个尘世上被诅咒。’她低语道。她的低语在废墟上回荡着。
‘如今你受到大地的诅咒,她已张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