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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仍然对我一言不发,忙着摆弄那个瓷娃娃。那瓷娃娃的荷叶边裙子下面,两只设法用
钩或金属线相连的小脚像铃铛似的丁丁当当作响。‘这是个女娃娃,’她抬头看着我,
说道,‘看见吗?一个女娃娃。’她将娃娃放在了梳妆台上。
“‘是的,’我低声说。
“‘一个女人做的,’她说。‘她做小娃娃,全都一样的,玩具娃娃,满店铺的玩
具娃娃。后来我对她说:“我要个女娃娃。”’
“这真是又好笑又神秘。此刻她正坐在那儿专心致志地看着那个娃娃,湿漉漉的头
发一绺绺地贴在高高的前额上。‘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替我做吗?’她问道。我真希望当
时屋里有阴影,那样我就能从那过旺的火苗映照下的温暖地带撤到某个暗处,那样我就
不会像坐在一个灯火通明的舞台上似的坐在那张床上,看着我眼前的她,看着一面面镜
子里映出的她,一个又一个泡泡袖。
“‘因为你是个漂亮的孩子,她想让你开心。’我答道,声音很小,连我自己听起
来都觉得奇怪。
“她哑然失笑。‘漂亮的孩子,’她瞥了我一眼说道,‘你还是这样看我吗?’接
着,她脸色阴沉,又开始玩那个娃娃。她用手指把娃娃那小小的、钩针编织的领口向下
拉到了瓷娃娃的胸部。‘是的,我很像她的玩具娃娃,我就是她的玩具娃娃。你应该看
看她在那个店里干活的样子,全神贯注地做她的娃娃。每个娃娃都有同样的脸和嘴唇。’
她用手指摸着自己的嘴唇。这时,有某种东西突然改变了,就在房间自身的四堵墙内,
那些映着她形象的镜子也颤动起来,仿佛房子下面的大地在叹息一般。街上的马车隆隆
驶过,可它们太遥远。然后,我看见了她那仍旧孩子气的身影在干什么:她一手拿着娃
娃,另一只手摸她的嘴唇;拿着娃娃的手在用力揉捏着,啪的一声,那娃娃被捏成了一
堆碎片,慢慢从她那张开的血淋淋的手掌中掉落到地毯上。她绞拧着那条小裙子,落下
一阵乱飞的碎屑。我挪开视线,只从炉火上方倾斜的镜子中看着她,发现她正用两眼从
头到脚地扫视着我。从那面镜子里,我看见她向我走过来,挨近我坐在床上。
“‘你干吗往旁边看,干吗不望着我?’她问话的语气很平和,声音清脆,很像银
铃。可后来她又轻柔地笑了,一种妇人的笑。她问道:‘你觉得我会永远做你的女儿吗?
你是傻子们的父亲呢,还是父亲中的傻子?’
“‘你说话的口气对我很不友好,’我说道。
“‘唔……是不太友好。’我想她是点头同意了。在我眼角的余光中,她是一团火
焰,蓝色的火焰,金色的火焰。
“‘可他们怎么看你,’我强捺住性子问道,‘外面的那些人?’我指着敞开的窗
户。
“‘看法很多,’她笑着说,‘看法很多。男人们说起理由来总是很有一套的。你
见过那些人们花钱去取笑的东西吗,公园里的小矮人、马戏团的小丑们,还有畸形人?’
“‘我只不过是个巫师的徒弟!’我突然任性地大吼起来。‘徒弟!’我说道。我
很想触摸她,抚弄她的头发,但我惧怕她,坐着没敢动。她的怒火似乎是一点就着。
“她又笑了,接着拉过我的手,放在膝上,然后尽可能地用自己的双手盖住。‘徒
弟,没错儿,’她笑道。‘但你要告诉我一件事,那极高深的一件事,做爱……那感觉
像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从她身边走开,像个傻乎乎的凡人一样在找披肩和手套。当我的手
握住门的黄铜把手时,她相当平静地问道:‘你不记得了?’
“我停住了,感觉她的目光直刺我的后背,很害臊。然后我转过身来,像是若有所
思:我要去哪儿?我该怎么办?我干吗愣在这儿?
“‘那是某种转瞬即逝的东西。’我答道,不敢正视她的双眸。那一双冷漠的绝美
的蓝眼睛,一双渴望的蓝眼睛。‘而且……那是一种转瞬即逝的极少能体验到的很强烈
的感觉。我想就像是杀人时那种一丝淡淡的快感吧。’
“‘啊……’她说道,‘就像我现在刺伤你一样……那也是一丝淡淡的杀人快感。’
“‘是的,夫人,’我对她说,‘我倾向于相信你说的是对的。’然后,我很快地
躬了一下身,向她道了声晚安。
“离开她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才放慢了脚步。我过了塞纳河。我需要黑暗。我要逃
避她,逃避我内心涌起的种种情感,还有那种因我实在无法靠取悦她而使她开心或让我
开心而产生的折磨人的极大恐惧。
“如果能够取悦她,我宁可放弃这个世界,这个我们此刻拥有的却又似乎随时会失
去的永恒的世界。可她的言语和目光刺伤了我,我也为自己没能给她足够的解释而痛心。
而这些话此刻正穿过我的脑海,甚至在我离开圣·米歇尔街深入再深入那古老黑暗的拉
丁区的街道时,还拼命地小声在我嘴边叽咕着。我也似乎没有足够多的解释去安慰她那
种我认为是极沉重的不满或是我自己的那种痛苦。
“最后我不再说话,口中只剩下一种奇怪单调的歌。我处在中世纪街道的黑暗寂静
中,盲目地顺着那一个个突转的弯道向前,在那些高高的狭窄房屋之间寻求着慰藉。那
些房子挤满了这条小弄堂,在冷冷的星光下像连接起来似的,好像随时都会倒塌成一堆。
‘我无法使她开心,我没能让她开心,而她的苦恼却在与日俱增。’这就是我的心声,
我反复叨念着,像是一种念经祈祷,一种要改变现实的咒语。随着我们的寻找,她那不
可避免的幻灭感将使我们置身于一种中间状态,让我感觉到她那巨大的需要会将她从我
身边拉走,并且会使我相形见绌。我甚至对做玩偶的那个人有了一种怒不可遏的嫉妒,
因为她曾为那个叮当作响的小小玩具女娃娃向那人吐露过她内心的恳求,也因为那人曾
给了她某个她在我面前紧抓不放的东西,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
“那最终会成什么?会引向何方?
“自打来巴黎这几个月,我从没有这样深切地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巨大。我该怎样从
我选中的这弯弯曲曲、黑灯瞎火的街巷跨越到一个充满快乐的世界呢?而且我从未如此
强烈地感觉到这个城市的无助。这个城市将对她毫无帮助,如果她不能减轻怒气,如果
她不能设法去理解那些她似乎是那么愤怒而痛苦地意识到的局限性。我没救了。她也没
救了。可她比我强。我知道,甚至当我在饭店转身离她而去的那一刹那,我就知道,在
她那双眸子后面还留着对我无法割舍的爱。
“尽管我那时晕头转向、精疲力竭,而且惬意地处于迷失状态,但凭着一个吸血鬼
无法消灭的直觉,我意识到自己正被人跟着。
“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荒谬的:她会出来跟着我,而且比我精明,跟我拉开了很长一
段距离,在远处跟踪着。可是这个念头刚在头脑中被肯定下来,另一个想法又冒了出来。
一个根据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判断出的一个相当残酷的想法。那脚步声太沉重,不像她
的,而像是某个凡人走在这条相同的弄堂里,在不经意地走向死亡。
“于是我继续往前走,几乎随时会再次陷入我的痛苦之中,因为我命该如此。突然
我的心灵说道:这个傻瓜,听。接着我开始意识到,这些像是在离我很远的身后回响的
脚步声和我自己的完全合拍。是个巧合。因为如果那是凡人的脚步声,那么他离得太远,
应该听不到我的脚步声。但是此时,当我止步思量时,他也停住了。然后,当我转念说
道:路易,你在自己骗自己,并接着又开始走时,他也开始走了起来。那脚步声和我的
一样,我快他快,我慢他慢。再后来,无法否认,显然有某种东西出现了。我正提防着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被掉下来的一片屋瓦绊了一跤,撞在了墙上。而我身后,那些脚步
声也极好地模仿了我绊倒时那明显纷乱的节奏。
“我大吃一惊,处在一种远超过恐惧的惊愕之中。我的左右,街上黑乎乎的,甚至
连一盏小阁楼窗户里昏暗的灯都看不见。而唯一让我感到安全的是,我和这些脚步之间
相隔甚远,而且我敢说它们绝非人类发出的。这时我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不知该怎
么办。我有种几乎压抑不住的欲望,想对这家伙大声喊叫并欢迎他,让他尽快尽可能地
了解到我在等他,一直在寻找他,而且会勇敢地面对他。可是我害怕。看来明智的做法
只有再继续向前走,等他来超过我。我这么做的时候,他又模仿嘲弄了我的步伐。我们
之间的距离仍保持那么远。我心里愈发地紧张,四周围的黑暗变得越来越恐怖。我心里
估算着这些脚步声的距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你干吗跟踪我,干吗让我知道你在那儿?
“然后我拐过街上的一个急弯,一丝微光出现在我前方的下一个拐角。延伸到那儿
的街道是上坡,我非常缓慢地走着,心跳声似乎震耳欲聋。我不愿在那光亮中暴露自己。
“正当我迟疑不决——呆立着,事实上是就要转身的时候,上面有个东西在隆隆地
咔哒作响,像是我身边房子的屋顶就要塌了似的。我刚来得及往后一纵身,一堆瓦片就
砸落在街上了,其中一片还刮到了我的肩膀。此时,一切都寂静下来。我瞪着这些碎瓦
砾,听着,等着。后来,我慢慢地挪向那拐角有灯的地方,只见煤气灯下的街道上空,
毫无疑问,另一个吸血鬼的身影赫然耸立在我上方。
“尽管和我一样憔悴,可他却高大无比。灯光下,他那没有血色的脸很刺眼,那双
又大又黑的眼睛盯着我,似乎不想掩饰他的惊讶。他的右腿稍有点弯曲,仿佛刚刚迈步
就半途停住了一般。接着,我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