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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请你去告诉他,我没有挨过饿,所以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救龙小羽不是为了钱。你去告诉龙小羽,别再跟我提钱! 韩丁气宇轩昂地说完了这段话,他把这段话当成一个宣言,也当成了他和罗晶晶的这场于他也同样刻骨铭心的爱情的挽词。他这样告别之后就走出了家门,在跨出家门之前他回过头来,对脸上挂着泪水的罗晶晶说:今天是咱们的最后一天,咱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的钱就是你的钱,钱反正都放在书房那个抽屉里了,还有存折,你今天还可以拿。我想,不管钱是什么,现在你们总还需要它。 韩丁半夜三更离开了他的家,再没有回来。 他也没有去父母的家。他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里花钱买醉,天快亮时才出来,晃晃悠悠地在大街上走,后来上了一辆出租车,也忘了在哪里上的,也忘了在哪里下的,清晨醒来发现自己歪在复兴门桥下花园的长椅上,离他上班的地方已经很近。上班前他好好洗了脸,刻意做出轻松快乐的样子,他甚至还主动和来晚的老林扯了阵闲篇儿,说了一个黄段子然后放肆地哈哈大笑。笑完他想:真是的,谁离了谁活不了啊! 他过去是不敢在上班时间说黄段子并且扯嗓门笑的,他是新人,不能没有规矩。可龙小羽案在他手上起死回生之后,他在所里名声大振,所有人,连管委会主任老齐在内,对他都换了一副惊奇和欣赏的目光,称赞之声不绝于耳。所里还策划拿这个案子做做宣传,以提高事务所的知名度。老齐还对韩丁表示过这个案子的部分费用所里可以考虑给予报销。当然也只是表示了一句,没有下文。老林对韩丁说:其实你也不亏,钱是贴了不少,但你还出名了呢。从枪口下把人捞回来,这案子够你吹一辈子。当初我要知道是这么个结果我就上了,还轮不到你呢。我做了这么多年律师,做了这么多件案子,还没有一个这么叫彩。你也是碰上运气好,做头一个案子就登峰造极! 韩丁也就笑笑,说:那我以后算是没奔头了。 这都是苦笑,韩丁哪有心情享受这份胜利的喜悦!连老林在内,没人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失败者,这个够他吃一辈子老本的胜利,把他一辈子的幸福都给毁了。 晚上下了班,他走得很晚,就在复兴门附近的街上吃了饭,走出饭馆茫然地站了好久,才慢慢举步往地铁站走去。站在地铁的站台上,他看着由东往西和由西往东的列车同时进站。他犹豫了一下,终于上了由东往西的那一列。他乘这列车从复兴门一直坐到了五棵松。
第七部分一切都结束了
他很少这么晚了还到父母家来的,所以父母的脸上都诧异万般:哟,怎么啦,有事吗?韩丁的回答特别烦:没怎么,没事就不能来啦?父母对视一眼,看他一声不响地往沙发里坐,母亲说:你以前也没这么晚来过呀。晶晶呢?韩丁闷了一会儿,说:吹了。 父母又对视一眼,马上明白了韩丁为什么这么晚过来,为什么情绪不对头了。母亲有点意外,倍加关切地坐到儿子身边:哟,怎么回事?是你吹的还是她吹的,为什么呀?父亲则面色镇定,找了支烟点上,在韩丁对面坐下来,态度严肃地说:你们不是快结婚了吗,怎么闹成这样,是真的吹了,还是吵吵嘴?韩丁不想多谈,从沙发上爬起来,走到对面那间小卧房里,他说:别再问了好吧,我困着呢。 是的,他困着呢,他一天一夜都没好好睡觉了,但这一夜仍然无法成眠。他在父母家住了三天,每个夜晚都是辗转反侧。第四天他想回家,回自己家去,他好像比任何时候都更想和罗晶晶在一起,更想见到她的面。 真的,他想她了,那种思念很挠心的。他甚至低三下四地想,哪怕能做她的情人,一个地下的,需要偷偷摸摸遮遮掩掩的情人,他也情愿。就像祝四萍对龙小羽那样……那样贱! 到第五天他下了班真的回家去了。他从崇文门地铁站出来,往家走,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离家越近越心跳气喘。他设想了许多可能的情形,他甚至做了这样的精神准备——他一进门罗晶晶正和龙小羽亲热呢;或者,正和和美美地吃着晚饭;或者,正挤在一起看电视;或者……然而,他用钥匙打开家门时没有听到他已经准备听到的任何声响,屋子里的空气,以及一切陈设,仿佛都凝固在灰色的尘埃中。夕阳最后的余温正在窗前匆匆收束起暗淡的尾巴,此刻已到了上灯的时辰。一动不动的窗纱,半开不开的门扇,在韩丁心里蔓延开一种旷世的陈旧,他才走了四天,回到这里竟有隔世之感。 他没顾上开灯,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卧室走到书房,又从书房走回到卧室。他拉开衣柜往里看,衣柜显得有些空,空空的衣柜让他一下意识到罗晶晶真的走了。 她终于走了,和她的龙小羽一起,走了。 韩丁后退了几步,坐在了床上。他让自己的心慢慢往下沉,带着胸口凝积的心酸和郁闷,沉到底。他站起来,从这间隐约回响着昔日笑声的空荡荡的卧室又走到书房,这时他注意到书房的写字台上,放着罗晶晶留下的门钥匙。韩丁拉开写字台右侧的那只小抽屉,抽屉里的钱,还有存折,都好好地放着,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他的所有钱财都原封未动地躺在里面。 从此以后,韩丁每天最害怕的,就是下班。一个对下班没有期待的人,下了班干吗去? 他和罗晶晶分手的事,还是忍不住对老林说了。说了以后他又后悔,说这些有什么用呢,是想得到一点同情吗?是想听到几句感慨吗?人家同情完了感慨完了,还是你自己面对一切。每天回家,面对黑着灯没有声响的屋子,面对枕边那熟悉的香气一点一点地消失,面对客厅里罗晶晶那张大幅的笑脸,那笑容的灿烂让他不忍凝视。 罗晶晶拿走了她的所有照片,惟独客厅墙上的这幅,也许太大了,不方便带走,所以留了下来。这张笑脸占据了整个屋子,无论韩丁坐在哪个角落,都逃不脱她俏皮的注目。 爸爸妈妈到这里来看过他一次,妈妈还在这儿给他做了一顿好吃的饭,他们劝他先去五棵松那边住一阵,等心情稳定了再回来。他没同意。他决定做一个孤独的人,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一个人呆着。 然而他还是害怕下班回家。回家一个人他真的害怕。 然而他每天下了班,还是无一例外地急急忙忙往崇文门的家里赶。他明知自己应当绝望,可心头总有幻想。他总幻想罗晶晶会打电话回来,甚至,会在某一天夜幕降临之后,突然回家看他。 他每分钟都重复地告诉自己,一切都结束了,但每分钟又都在等着什么。等什么呢?是等罗晶晶回来给他送喜糖还是送喜帖?还是等她和龙小羽一起回来告诉他:保春公司业已重张,保春口服液再造辉煌,罗保春二十年的事业,和大难不死的龙小羽一样,神话般地死去活来,劫后重生?韩丁想,这真是说不准的,也许龙小羽命中注定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绝处逢生,那份龙运拦都拦不住的。何况,这公司的名字也起得好:保春!保着它会有第二春,第三春,永葆青春的! 韩丁在这样的状态下等了整整一个星期,整整十天,或者更久,谁知道呢。日子越过越糊涂。但除了父母外,并没等到任何让人惊喜的敲门声和电话响。他和罗晶晶相识后,一直沉溺于浪漫的两人世界,疏远了以前的同学朋友。现在,罗晶晶走了,他的孤单便显得特别彻底,每天回家除去心不在焉地看书看电视之外,就只有坐在沙发边的灯影下,看着墙上罗晶晶明媚的笑脸,枯坐,发呆。 所以,当某个晚上,四周都静下来以后,他突然听到了几下幽灵似的敲门声,他还真以为是幻觉来了。他坐在沙发上原地未动,竖起耳朵朝自己的心里去听。但那敲门声确实来自屋外,当确信那声音的方向后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会像箭一样把自己射到门前,在拉开屋门的那个瞬间他几乎脱口叫了一声罗晶晶! 门外,没有灯,但能看清站着一个女人,也能看清那不是罗晶晶。 韩丁瞪了半天眼,才不得不相信自己从第一眼就看清的一切。他不无泄气地问:“你找谁呀?” 那是一个面目苍老的中年女人,操着含混不清的南方口音,她战战兢兢的身子显得格外矮小,她说:“我找韩丁。” “找韩丁?我就是。” “你就是吗?你就是那个……韩律师?还是他的小孩?”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有些疑惑。也许她想象中的律师不该这么年轻。韩丁点了一下头:“对,我就是韩律师。请问您贵姓?” “我姓张,我专门从绍兴赶过来的。你就是韩律师呀,我找你好辛苦……” 绍兴!多熟的地名!韩丁一听这两个字眼,不知怎么就让开了身子,他说:“找我有事吗?请进来说吧。” 那矮小的女人进了门,韩丁把她引到客厅。他让她在客厅里的圆桌前坐下来,自己和她隔了一个椅位,也坐下来,然后发问: “你从绍兴来?找我什么事?” 那女人未即答话,先从随身携带的一只不大的旅行兜里,掏出了一沓人民币,放在圆桌上。那是刚从银行取出来还未拆封的人民币。韩丁吓了一跳,他眨着吃惊的眼睛,看着那女人眨眼间从旅行兜里一沓一沓地,拿出了五万元人民币。他愣愣地问:“怎么回事,你这是干什么?”话音未落,那女人已经离开椅子,一本正经地双膝跪下,哭腔随即而来地,叩头下去! 韩丁吓坏了,一下子跳起来:“嘿,你这是干什么!怎么回事呀?”
第七部分生存是第一位
女人捣蒜似的叩了两个头,悲腔哀调地说:“韩律师呀,我来找你搭救我的小弟弟呀,我小弟弟犯了官司,我求你去救救他呀!” 韩丁明白了。 这女人是绍兴来的,她一定是听到了龙小羽死而复生的传说,所以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找他。看来老林说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