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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自己连这个都记错了?
看大爷的眼神已经飘忽不定了,青年人抛出了一个问题:
“东海大爷,你以后会离开北望村吗?”
老人一怔,面对着青年真诚的眼睛,他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好点头。
看到老人的动作,青年满意地笑了,他再次把手搭上了老人的肩头,说:
“这就对了,东海大爷,您以后就安安心心地呆在村里边吧。您也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了,我还年轻,需要您多指导呢。”
青年接下来的话,老人完全没听进去,他只知道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一样,渐渐地相信了青年的话,渐渐地认定,北望村原本就是这样的,从来没发生过什么瘟疫,从来没死过人,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病中看到的幻象。
可是。当他一个人回到村后的墓地时,看着那些墓地,想象着土地下面腐烂的尸体,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并认定那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
那些尸体生前是什么样子的,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尸臭是什么味道,尸体有多重,他记得很清楚,这些东西。难不成全是自己的臆想?
老人浑浑噩噩地在村里徘徊着,如同一个失去了记忆的幽魂。
除了在发现有人入住的第一天里,他和“村里人”发生过一场不大友好的争执后。那些“村里人”再见到他,还是会向他热络地打招呼,好像那天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好像,这些人在之前就已经和他很熟悉了。
原本荒废了的田地。重新被耕种了,原先果实腐烂了的果树,又纷纷结出了新的果子。
一切,都是那样安详而平稳地推进着。
只有老人一个人,被时光抛下了。
老人直觉北望村已经被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东西占领了,可他依旧没有逃离。
或者应该说。他压根就没有动过逃走的念头。
这里是他长大的地方,他无法割舍下这个地方。
在瘟疫爆发的时候,他没有离开。现在,他同样不会选择离开。
而且,他觉得,自己就算想要离开,这个青年人也不会让他离开的。
因为。只要他靠近村口,就会发现有人在尾随着他。好像时刻在提防着他,不准他离开北望村似的。
他本来也没想走,对于那些跟踪看管自己的人,他只需要假装看不到就行,相安无事。
渐渐地,他就可以做到对陌生的村里人视若无睹了,那个“管事的小伙子”好像看不到他对村人的抵触态度,要分给他一套房子,让他和村里人融合一下,他拒绝了。
一旦进入北望村的村庄,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所以,他基本不肯踏足村落,白天黑夜,他都守在坟墓边,望着那四十四座墓碑发呆。
他在村后的墓地旁盖起了一座茅草屋,只有住在尸体的旁边,他才会感觉安心,才能确认,北望村已经没了,现在的北望村,正被一群“活死人”占据着。
之所以叫他们“活死人”,是因为老人发现,这群老人平常就像是个没有自主意识的幽灵,聊天的时候,也只会说同一件事,就是他们的子女在城里过得如何如何地好。他们天天这样说,丝毫不会感到厌烦,最后,老人甚至单单听他们讲一句话,就知道他们下句话会说什么了。
但是,一旦他们被那个管事的青年人指定去做什么事情的话,他们的动作就会变得无比地整齐划一。
老人相信,即使他们这一秒对自己很热情,一旦青年人下达了要自己死的指令,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这群人扑上来撕成碎片。
这些人,全都是疯子……
不过,再怎么样,老人渐渐也习惯了,他不与村里人交往,只安安心心地守好自己的坟墓。那青年很照顾他,不仅让他担任了守墓人的角色,还按月让人送口粮给他,让他能够活下去。
就这样,老人活到了现在。
……
和老人共同度过的第三个晚上,安知道了北望村的由来。
走在回到招待所的路上,她仍是胆战心惊的,在走过寂静的村落时,她注意着两边的房屋,很难想象出,老人当年看到一群陌生人接替了北望村原本住民的身份,会有多么惊骇。
安走入招待所的大门时,回过头去。
她看见一轮朝阳,正慢慢地从地平线里钻出。
早晨的阳光,却让人感到无比寒冷。
安想起了在自己临走时,老人的话:
“如果你还想知道什么,明天晚上,你再来。”
第四天晚上,安再次来到了坟墓边。
老人和安已经像是朋友一样了,发现安之后,老人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土地,示意安坐过来。
在这个晚上,老人讲述了在自己已经渐渐习惯被人占领了的北望村后,大概11年前,他亲眼见证了,一个正常的老太太,如何被北望村逼疯的全过程。
第二十九节 “我愿意”
那个老太太,是在11年前,出现在北望村里的。
“新的北望村”一向不欢迎外人,但因为是那管事的青年人亲自接待老太太的,所以村里人对待老太太的态度还算友好。
老人本来不想管这些事情,只想好好地看守好自己的坟墓,可老太太来北望村没过几天,就不知道被什么人从楼上推了下来,摔断了胳膊腿。青年人要召集全村人,让老太太认一下,谁是那个把老太太推下楼的罪魁祸首。
那也是老人第一次看到村里人的集会,第一次领略到,什么叫做集体的疯狂。
大家挥舞着拳头,用整齐划一的恶毒语言诅咒着那个推老太太下楼的人,老人挤在一群群情亢奋的人中间,像是一个异类。
他仰头看向坐在台子上的轮椅里的老太太,是一脸的迷茫与惊恐。
她怕是也没有想到,北望村这个看似安宁平和的地方,内里却是这样的混乱吧?
老人想劝老太太离开,可她和青年人的关系很亲近,自己也不敢随意靠近那个青年,只好看着老太太,一日一日憔悴下去,一日比一日像一只惊弓之鸟。
他感觉,自己每次和青年人接触时,自己的记忆就会被篡改几分,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惊悚了,于是,他宁肯做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瞎子聋子。
但是,在半年之后,他再见到老太太的时候,她的神情,就已经全变了。
她腿脚因为受过伤,走路不方便,她看到村里人时,就低着头匆匆地走过。怯生生的,但当村里人一跟她聊起她的“儿子”时,她就一扫萎靡的样子,兴高采烈地和村里人讨论起来。
因为好奇,老人也偷偷地凑上去听过几次。
老太太,好像已经完全把村里管事的青年人当成她的亲生儿子了,提起他的时候,声音里满是柔情的蜜意,但那时候,青年人好像有什么事情。总是十天八天不见人影,她就老是向村里人抱怨。
但那抱怨的话,也像是在撒娇一样。
老人看着老太太脸上那种神情。就像是看到了怀春的十八岁少女一样。
对此,他感到不寒而栗。
这个老太太因为和那青年人走得太近,已经全然改变了。
为了防止自己也会变成那样,他下意识地和这个老太太保持着距离。
其实,这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后来,老太太干脆不出房门了。又过了一段时间,青年人突然向村里人宣布,要给老太太的房子周围建上一堵墙,要最豪华最气派的那种红砖墙。
就像执行青年人之前下达的每个指令一样,这个指令。村里人也都毫无疑问,兴致勃勃地着手去做了,而老人。也被青年人划归成了砌墙队的一员。
他不想得罪青年人和这些村里人,只好答应去给老太太砌墙。
因为这,他亲眼看到了对他来说难以接受的一幕。
在村里的几个老人忙忙碌碌地砌墙时,老太太和青年依偎在一起。
老人听到老太太说:
“你是我的儿子吗?是吗?”
青年微笑一下,语气温柔;
“当然是。我是你亲生的孩子,你小时候是在沙石镇的镇医院里生下我的。记得吗?”
老人默默地干着活,可他心里清楚,沙石镇里没有镇医院,只有几个小诊所。只有相邻的草时镇才有镇医院。
老太太却丝毫不对此提出疑问,她的口气很迷茫:
“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青年人的回答很平和:
“因为妈妈年纪大了嘛,记不清楚很正常。”
老太太便不再有疑问,伏在青年人的肩膀上,喃喃道:
“不要离开我……”
青年人揽住老太太的肩膀,温柔地回应:
“不会的。不过,妈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我有两个孩子,想暂时寄养在您这里,可以吗?”
青年人的口吻带着一点撒娇,一点乞求,几乎完全没有悬念地,老太太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还十分虔诚地许诺说:
“我一定会对他们好的,谁让他们是你的孩子呢?”
青年人像是对待情人一样,刮了刮老太太皱纹遍布的鼻子,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如果他们要你死呢?”
这话听得正在干活的老人全身一凛,不自觉地就把目光对准了老太太。
和他一起干活的其他村里人,就好像压根没听见这些对话一样,只默默地干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老人觉得,这事情太荒谬了。
之前,他还以为是老太太认了青年人当干儿子,可是,从两人的对话中,听得出来,老太太已经完全认定青年人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了。
两个人的年龄差距,足足有三十年,这并不算是蹊跷,但老人记得,明明在进村的时候,老太太还说过,自己是个老绝户,没有孩子……
她居然这么快就被篡改了记忆?
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