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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坤这才恍然回神。他缓缓将秤杆放下,走过去坐在她身边携她的手,心中想了许多,但最终释然笑道:“春娘,你愿意嫁给我,我心里很感激你。”
邱春娘垂下眼帘,柔声道:“你别这么说,能做你妻子,我这辈子心满意足了。”她停了停,毫无怨尤的笑语,“我早知乔大哥另有心上人……并不奢求甚么,只想能照顾你,体贴你……”
乔坤一怔,道:“事到如今,我们已结为夫妇,有一件事我就要同你讲。我确实曾有心爱之人,为此兄弟阋墙,就此断了一臂,这才从岳阳下长江,落魄出走嘉兴。”他语气淡淡,往事种种一描而过,可其中恩怨纠葛,闻之已令人心觉惨然,邱春娘微咬下唇,眼圈一红,心觉愧疚正要打断,乔坤却接着道,“我在嘉兴流浪,每每心想兄长狠毒,……她心中却又没有我,残疾之身只觉心灰意冷,更羞于说出自家门庭,只想潦倒度日,了此残生。”他说到伤心处,不由嘿嘿一笑,虽无愤懑但仍怅惘,邱春娘不由偏头轻轻倚在他肩上。
乔坤叹了口气,转道:“只是没料到,我在嘉兴还能遇到你真心待我。这些日子以来,你的好我心中清楚明白,若是没有你,只怕我如今早不成样子了。春娘,我往日固然心爱别人,但如今你才是我乔坤的结发妻子,我若心里还想着别人,便太对不起你。今日我要向你起誓,从今往后只娶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人好。”
邱春娘万没想到能听到这样一番话,惊喜交集之下,不由潸然笑道:“乔大哥,真的么?”
乔坤也笑,柔声道:“当然是真的。……我如今确实还忘不了她,但我发誓,此生再不见她。总有一天,我心里只爱你一个人。你愿意等我么?”
邱春娘道:“就算一辈子我也等。”她哭哭笑笑,此时抹去泪珠,两人静静相依片刻,春娘轻声问:“乔大哥,我跟……跟她比,谁更好看呢?”
乔坤脑海中黄珊的音容笑貌霎时浮现,她就站在湖旁花树里,回眸向他惊鸿一瞥。但他眼望着邱春娘年轻娇美的面容,笑道:“当然是你好看,你更好看。”他说出这句话,竟觉得心中一松,过往种种,仿佛都不那样令人心痛了,不由又道,“过几日也许家里就会派人来。若没有,我也要带你回岳阳,见见我母亲。她老人家一定很喜欢你……等回来嘉兴,我再不涉足江湖啦,咱们两人好好过日子……”
后窗外忽而簌簌一响,乔坤叫了声“谁”,眨眼奔到窗边,推窗一望,只见一轮明月,院中悄悄,除粉墙黛瓦外水声潺潺,再无余响。春娘在床上唤他一声,他不由关上窗,笑道:“没甚么,可能是鸟啊虫啊的。”
再过一阵,屋中烛火熄下,只剩檐角挑着红灯。红灯更远墙外,朦胧月下,远见一个女子离去的背影。
黄珊沿着湖塘缓缓的走,心中一阵好大的奇怪。她回头望一眼乔家院落,见灯影憧憧,不由出神般站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邱春娘比她不及万一,乔坤干甚么变心了?她冷眼看了这几天,知他对邱春娘已是心生深情,绝不是退而求其次的将就。可他心中仍念着她假作的王语嫣,却也是实情。这样的人,她本来是必要杀之而后快的,可她听了那番话,竟走了。
红灯还静静亮在树影之后,一蓬红艳艳的光仿佛比月色更浓,将秋寒都驱散了,屋中正有一对佳偶,鸳鸯交颈,洞房花烛。黄珊看着看着,心中酸楚难当,但竟不像从前般心生不平,戾气横生。她脸上流下一行泪来,但不知怎么,想想乔坤那番话,却又有些高兴。高兴些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不明白。
黄珊笑中带泪的站在湖边,也不知多久后忽感一阵心窒,再一回神,身上的力量又用不出了。
这一路到嘉兴,又不知如此往复了几回。为了防备失力时的危险,她涂脏了手脸,身上只穿了蓝布衫裙,金银细软悄悄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湖边湿冷,她又站了片刻,心中思绪纷繁复杂,但终是迈开步子缓缓走了。
她这一走,恍惚间竟游荡走了一宿。回过神来,嘉兴城西门楼已开了,路上零星已有了行人。她在城中只觉得没趣,便趁人还少时出了城。
天光微开,朝霞染粉层叠飞云。嘉兴城外水田漠漠,阡陌纵横,黄珊随便捡了条路走,也不辨方向,胡乱走了一阵,在树林缝隙中遥遥望见一倾水雾迷蒙的白湖。湖边生着残荷饱藕,风吹叶动,一片翠白翻涌。她又在林中走了许久,待走出去时,已是腿脚酸软,疲惫不堪,天大亮了,湖那边已传来隐绰的采莲歌声。又行一会儿,只见林外西北房有个破窑,窑形如圆拱,当面黑漆漆一个矮窄窑口,约莫勉强能容少年人直腰通过。黄珊勉力走去,也不嫌脏乱,便要钻进窑洞里歇一会儿。
刚往里一探头,只听身后一声清喝:“喂!你在干么?”黄珊闻言回头一望,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正兜着十数个莲蓬站在不远外,他歪头瞧着她,眼眸漆亮,神气机灵又浮滑。他见是个邋遢女孩,嘴角不由滑出一个坏笑来,溜达着走来问:“原来是个小叫花子。小叫花子,这窑洞小爷我占了,你别处呆着去罢。”
黄珊近看他虽衣着不堪,但面容白皙俊秀,显是常爱清洗,神情气质也算是十里八乡叫花子里极为不凡的了,呆了一下,便猜遇到了谁。但她此刻心情混乱,又脏乱不洁,实是没心力也没条件装相给他看,劳累之下,只默默站着不语。
那少年逗她这一句,半晌没等着回话,只见她低垂着头,孤零零站在一旁,不由心生恻隐。他又看她一眼,问道:“你从哪里来?家里人呢?”
黄珊一呆,半晌道:“我没有家里人。”
少年听后默不做声,独自一人钻进窑里,片刻后又探出身来向她道:“你傻站着干甚么?进来!”
黄珊迈步走进去。进去后打眼一瞧,窑中倒是十分宽敞,圆墙跟下倒是有十几个添柴口,但被杂草塞住,洞中光线昏暗,除了几口破缸破坛子,一张破板上堆着草席并块薄布外,再无其余家什。那少年冷眼打量她,从步履神态已知她并非市井出身,此时见她进洞后仍是一站,心中便先以为她嫌脏,不由嘲笑道:“大小姐怕不怕脏?别把你熏臭啦。”
黄珊站在原地,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缓缓在墙根处抱膝坐在了地上。
她这样儿,又叫那少年语塞一时,便不再说话,先从一口缸里舀出半瓢水,递了过来。黄珊在这轮回里觉不用睡,饭不用吃,水自然也不用喝。但她看着这瓢水,仍是不由得接了过来。那少年又递过几个莲蓬,冷冷道:“吃不吃?”话虽这么说,他却以为她必然饿得厉害,也不等她回话,便将莲蓬抛到她怀里,自己走到草席床上靠墙翘了个二郎腿,悠闲的扒起了莲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黄珊望望莲子,又望望半瓢葫芦,最终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凑到嘴边慢慢喝了起来,又扒了几颗莲子含在口中,莲子清甜满口,嚼的她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却有些清醒起来,便想起来说了句“谢谢”。
那少年哼了一声算作回答。他还没想好说点什么,就听她道:“我叫黄珊。”少年本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破窑里,糊口艰难之外,更得了无数白眼和欺负,同龄的伴儿是一个也没有。他个性敏感多疑,又自卑自傲,故而刚才虽对她友善,却又忍不住出言相讥。可话说出口又懊悔,只拉不下脸来说话罢了。这时听她自报家门,想了想,终是说:“我姓杨,叫杨过。”他见黄珊抱膝坐在远远一角,不由又问:“你一个人,打算去哪里?”
黄珊被他问的又是一呆,她想了想,忽觉一阵凄凉,张口道:“我没什么地方可去。”
杨过闻言,旧日与娘在长兴的日子纷然重现,想起自己从小没爹,如今更是一个人猫藏狗躲的活在破窑里,饥一餐饱一顿,热一夏冷一冬,不由眼眶微红。杨过眨眨眼,却丝毫没哭,而是忍耐着将悲苦压下,他又打量黄珊半晌,最终冷冷道:“你要是不嫌脏,就在这里住下罢。”
黄珊又没说话,杨过从床上一跳而起,往窑口而来:“怎么,你还不愿意?”
黄珊摇摇头:“没有。……谢谢你。”她这一声谢却有些艰难,仿佛有许多年没甚么人做过什么事,值得她说一句谢了。今日没想到却连着谢了两回。
杨过已看出她生就个古古怪怪,不合群又怪癖的性子,因此也就不与她计较。他难得有个伴,心中隐隐有些高兴,但脸上仍一副懒洋洋又无所谓的神气,伸了个腰便钻出窑洞。
黄珊侧头朝外一看,问:“你干什么去?”
杨过步子一停,回过身来嘻嘻道:“你管我干甚么去?”他仔细观察黄山神色,虽看不出甚么异样,有些无趣,但终是说,“我不出去给你找点东西,你晚上睡地上么?”
黄珊又是一呆,张张口,想说谢,却有些说不出来。杨过却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今年多大啦?”
黄珊一时不知道怎么答,就问:“你多大?”
杨过黑漆漆的眼珠一转,道:“我比你大一岁,你得管我叫杨大哥,知道么?”
黄珊听他这样儿,不知怎么竟觉得有趣,不由微笑道:“偏不,只叫你杨弟弟。”
杨过笑道:“叫杨大哥,往后我嘛,便勉为其难照应你一下。叫杨弟弟,你饿死在窑洞里我也不管了。你说,你到底多大啦?”他不过少年心性,又本是心热如火的人,相处不过几刻,又怜她孤苦,话语里便有几分亲近玩笑的意思。
黄珊已有许多年,没见过男人摒弃男女之情,只为萍水相逢便这样善待于她,心中不由一阵莫名温柔,想了想微笑道:“好罢,杨大哥。”
……
杨过这一走就是小一天。快到傍晚时,他背回来许多长草树枝,搭成一个厚厚的窠子。但转眼又溜出去,再回来时,已是暮色沉沉。远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