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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子,倒象非雅的爷爷。
李杰当然猜不到我在想什么,不然以他的脾气,那鱼杆恐怕会向我当头甩来。
再看非雅,他动作娴熟,而且非常专注,完全没看到我。
李杰回头对非雅道:“你的朋友来了。”
非雅这才抬眼看我,却也只轻描淡写地一瞥。
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把他从座位上带起来,非雅愤怒地将我甩开,身后几个保镖已经警惕地向我靠近。
我呵呵笑起,对李杰说:“李先生,我们朋友叙旧,您不反对吧。”
李杰回头看看非雅,再看看我,像是开玩笑的说:“完璧要归赵。”
我道声是。
李杰恨我,恨不得将我杀了填海,可他很冷静,因为他知道时机未到。
纪非雅也恨我,恨得毫无理由,至少我认为是这样。
我搂着他的肩膀,轻声问:“非雅,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呢?”
他想赏我个拳头吃,两个手臂都被我箍着。
我用牙齿轻轻咬着非雅的耳垂,他厌恶地把头别过一边,奋力地在我怀里挣扎。
我在心底叹口气,最后还是放弃,松开手。
非雅一脸愤怒,转头便要走,可我牵住他的手,一字一句:
“我在遗嘱上写了你的名字,非雅,如果我死,你就可以得到一切。”
纪非雅惊异地转过脸来,问我:“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这个词,最近在我们俩之间流通得特别频繁。
“我必须回答这个问题吗?”我问。
非雅冷哼一声。
我笑笑:“我只是来告诉你,我还没死。”
他的眼中划过怨恨。
“你还记得纪家那所房子吗,我现在住那里。”我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那里还是纪家吗?”非雅问。
我沉吟,道:“是,永远是的。”
非雅呵一声:“那好,段先生不嫌弃,我即日就搬回‘纪’家去住。”
我以为纪非雅只是说说而已,他一定认为那里很脏,很脏。
* * *
自从李杰回到香港,我的周遭四面埋伏。妻子刚刚出院,陷入了极度抑郁的状态,我把她送回欧洲的娘家去,我已经不能够再欠她什么了。
回到家的时候,阿纯正在门口踮着脚尖张望,看到我的车子露出脑袋,急不可耐地扑了上来。
阿纯今天不同寻常地热情。
他死死搂着我的脖子不放,仿佛稍一松手,我就会飞起来,象一只大气球,在空中爆破。
只剩一堆破橡胶,这样他什么也得不到。
我最近的经历是惊险了一些,即使身边保镖环伺,还是有很多次九死一生。我的办公室玻璃布满弹孔,这百层高的大楼,四面没有匹敌的建筑,我怀疑他们是否从直升机上对我阻击。
我的座驾一辆接一辆的爆炸,奢侈得我恨不得乘坐公共汽车上下班,可又怕那一车无辜民众因我而丧生,罪孽深重。
我吃的饭,喝的水都要经过几十层净化。
连正午的太阳过毒了些,都会被怀疑是威胁我的生化武器。
特首都要嫉妒我的重要地位,千万市民,每天晚上都要看新闻确定“段祺瑞还活着”方肯入梦。
看身边的人紧张到肌肉抽筋,是件很爽的事情,他们有时候看我一脸笑容,佩服又吃惊,助手问:“段先生您不怕吗?”
怕?怕什么,怕死?
助手点头。
我将手向四周划过一圈,对他道:“有这么多人的命运与我紧密相连,上帝他老人家不会舍得我死。”
利益是最有效的处方,多年故交也可以翻脸无情,仇深似海也可以锦帛相见。
利益大到一定程度,即使现在声称要将我碎尸万段的李杰,某一天也会绻在我膝下,温顺如家养小猫。
我才不想要这只老猫。
* * *
阿纯一见到我,就扑上来,不停地亲吻我的嘴唇,令我没有办法张口说话,感觉到他周身都在颤抖,我扯过他,问:“发生什么事了?”
阿纯抿着嘴,狠狠摇头,说:“你回家去看看吧。”
我重重舒口气,还以为李杰用导弹轰掉了我的房子,结果一切如往常。
纪非雅坐在餐桌前,轻啜一杯咖啡,面前一份报纸,优雅一如往常。
每天当我从卧室走出来,在暖暖的朝阳下看到这一景,都会感叹生命的美好。
我想,如果这美好是属于我的,那该有多好。
可纪非雅时时敲醒我的美梦。
“你回来了。”他道,幷不抬头看我。
阿纯在身后轻摇我的肩膀,神情有些畏缩。
以阿纯的聪明,一定早就看出这其中端倪,他虽然什么都不说,心里定是怕得要命。
怕我把他赶出去,他知道自己是个替身,而真正的纪非雅已经回来。
如果他们不出现在一起,我还分辨不出来,我还以为自己很成功,因为阿纯已经聪明、漂亮、高贵。然而即使我把这个娃娃包裹的再精致,也不及纪非雅一个眼神的魔力。
单是想象,我已经浑身颤抖。
“李杰终于派出你这王牌。”我道。
纪非雅抬头,眼睛象在笑:“你说什么?”
他装起傻来,我无计可施。那么愚蠢的话怎么可能复述一遍。
“你不是说,这里还姓纪,我随时可以回来。”他笑道,将报纸放下,专注与我对面。
我紧张得手心出汗,不好意思让阿纯发现,将胳膊从他怀中抽出。
“哦。”我应一句,非雅接着说:“我在这里,继承遗产也比较方便。”
我失笑:“原来你是来等我死的。”
非雅呵呵笑起来:“希望你不会令我失望。”
我无言以对,非雅对我身后的阿纯打声招呼,轻道:“谢谢,你泡的咖啡味道很好。”
阿纯怯怯地应了声,说:“是阿瑞教我的。”
“你的手艺比他好。”非雅评价道。
事实上我的手艺很糟,我的咖啡他根本不屑于尝一口。
前所未有的疲倦袭上心来,我懒懒地对阿纯道:“我累了,想去休息。”
这本是日常对白,却令阿纯很吃惊,他望望非雅再望望我,手脚都不知该摆在哪里。
我拉着他的手,向楼上卧室走去。
* * *
如果有一天我会死,这纪家府邸,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是最适合我的葬身之地。
阿纯在哭泣,他的泪把我的胸膛浸得透湿。
他知道我不喜欢男人哭哭啼啼,所以从不掉泪,他会哭,是真的忍不住了。
我托起他的下巴,吻吻眼角,轻嘲,真是个傻孩子。
阿纯问:“你会离开我吗?”
我以为他该问“你会把我赶出去吗?”
对他而言,究竟哪个更重要?
阿纯把脸侧贴近我的胸膛,听我的心跳,我想起朝田幸二这个测谎仪,也许日本人都有这特异功能。
“他真美。”阿纯说。
我笑笑,说:“你不比他差。”
阿纯叹口气:“可你那么喜欢他。”
我想否认,可心知自己中毒已深,若是撒谎,心脏都会漏跳数拍。
“你觉得他喜欢我吗?”
我居然脱口问出这话,也不怕阿纯嘲笑我。
“他恨你。”阿纯的回答令我震惊,自己都能听到,我的心重重跌了一跤。
“为什么?”我不服气。
阿纯也认真起来,从床上坐起来,咬着嘴唇说:“他恨你。他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在折磨你,他想让你痛苦!”
我默然。
“你总有一天会死在他手里。”阿纯断然道。这个男孩子,我从未发现他这么聪明。
“不会的。”我笑,得意非常:“我怎么可能输给他!”
“你以为这是场赌博?”阿纯猛烈地摇头:“这是个天平,而你的那颗心,早就放到他的托盘里去了!”
段祺瑞,你还会有胜算?
* * *
第二天一早,非雅照例坐在餐桌前喝咖啡看报纸,阿纯把我送到门外,与我吻别,晚上我回家的时候,非雅还坐在那儿。
我怀疑他根本没动过。
可阿纯撅着小嘴,碎碎念叨着对我报告非雅一天的行踪,他把纪家每个角落每块草皮都翻遍了,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我不由笑起,刮刮阿纯的鼻子道:“那你可要小心看着,他是我仇家派来的奸细,说不定在哪里装了炸弹。”
阿纯信以为真,狠狠点着头,说:“我一定得看好他!这家伙太奇怪啦!”
阿纯对非雅的态度很别扭,非雅对阿纯的态度却恭恭敬敬,我了解他,对谁都笑如春风,至于他心里怎么认为,你打死也猜不到。
周日我在家歇息一天,有机会在白天见到非雅,让我吃惊的是,阿纯没有夸张,纪非雅的行为确实古怪,他在纪家上上下下翻找,像是遗落重要物事。
我跟过去问他:“你在找什么?”
“你不知道?”他侧过脸看我,神情微俏:“我在寻宝。”
“你真是闲来无事。”简直荒谬。
纪非雅笑:“你的阿纯也天天无所适事,你怎么不去管他?”
我望望身后的阿纯,每当我与非雅之间的距离少于三米,他就紧张至极,竖起全身的毛来。
我冲阿纯挥手,他迫不急待奔过来,将我胳膊搂在怀中。
这种宣示占有欲的表演,一天要上演七八次,纪非雅不腻,我都腻了。我对阿纯说,你不必如此,你跟非雅不一样,即使没有他,我仍旧喜欢你。
可阿纯不相信,他说:“可你幷不爱我。”
人总是不知足,我以为空虚是可以填补起来的,可那是个无底洞,越填就陷得越深。
* * *
我问非雅,你为什么回到这里?
有天晚上,我费劲哄睡阿纯,有非雅在,连我的态度也变得温柔起来。
走出房间,我沿着走道,去到非雅的房间,可一推门,屋里空无一人。
我皱眉,开始有不详的预感。
我找到一个手照明灯,打着一路走出宅子,在院中搜寻,自己都感到好笑,这纪非雅,莫不是他祖上真的在这里埋藏了许多珠宝,值得他这么不屈不挠地寻找?
照明灯的光柱处,有一个人迎面走来,幷不嫌光柱刺眼,他走到我面前,几乎撞在我身上。
我仔细一看,非雅眼睛紧闭着,神情十分飘渺。
他在梦游。
这真是太有意思,乐得我几乎要大声笑起来,可我忍住,将照明灯熄掉,跟在非雅身后,看他做什么。
我还以为他若是梦游,想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拿把刀来砍我。
非雅在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