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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匀祯道:“我们这种人总是有太多的麻烦、太多的危险,所以不能有家,更不能牵累有家室的朋友。”
苏彩衣目光闪动,道:“所以沈白聿一结婚,温惜花就不再和他有交情?”
方匀祯没有回答。
苏彩衣想了想,笑了:“可惜了沈白聿那位叫做明月的未婚妻,温公子还没见过她几次,就没法再见了。”
方匀祯道:“你真的以为温惜花喜欢‘明月’?”
苏彩衣奇道:“难道不是?”
方匀祯轻轻摇头,道:“你错了。温惜花喜欢的不是明月或者叫做明月的女人,他真正喜欢的,是可以看见,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捕捉的东西。”
可以看见,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捕捉的东西这岂非是世人最大的苦痛源头?温惜花这样的聪明人,怎会不明白这其中的痛苦,又怎会执迷于这样的假象?
苏彩衣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我知道你说这话是特意给我听的,我也知道温惜花根本不喜欢我,但是我……”
方匀祯叹气道:“莫要告诉我说你喜欢温惜花,因为我根本不信。”
苏彩衣瞪大了眼,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匀祯面不改色,微笑道:“其实你真正喜欢的,并不是温惜花。你只是被他拒绝了,伤了面子,不甘心而已。”
苏彩衣冷冷的笑道:“方公子,莫要以为我肯让你上我的床,就等于愿意听你胡说八道。”
即使是冷笑时,苏彩衣也可以让人觉得很美、很妩媚,可方匀祯知道,她在心里只怕已经把自己砍做了十七八截。
嘿嘿一笑,他开始穿衣,道:“如果我说错,你又何必生气?”苏彩衣眼神一凛,劈手就是一招三阴绝户手,方匀祯反肘一击消了去势,趁乱在那只洁白如玉的手背上亲了亲,大笑着翻出了窗户。
苏彩衣咬着牙,听着方匀祯的笑声远去,恨声道:“死人,只有穿衣服脱衣服快,也不知道平时练了多少次……”说到这里,似乎是想到什么,她俏脸一红,又扑哧笑了出来。
笑声未落,她却已经幽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方匀祯也在叹气。才出小楼没多远,他就已经笑不出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要故意激怒苏彩衣。很多事情,你可以想,但是不能说。糟糕的是他还不能离开这里,因为温惜花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取东西。吸一口气,方匀祯苦笑道:“温惜花啊温惜花,不管你在哪里,我只求你不要太晚想起这里还有个受苦受难的朋友,睡在树上的滋味可不是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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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惜花当然不知道方匀祯被赶了出来,他一向都知道那两人的关系,所以他也很自然而然的觉得,方匀祯现在一定在苏彩衣又软又暖和的床上,舒舒服服的喝着酒,等着他。
而且,现在就算回去,他们也未必能认得出他来,温惜花微笑着想。
他现在的模样,只怕连亲娘老子也认不出来。
“小虎,这盆洗脚水去送给后院的琥珀姑娘,要快,慢了姑娘要骂的。”
“哎。”应了一声,我们的温公子很顺从的抬起了那盆洗脚水,朝后院走去,脸上挂着一个傻呆呆的笑脸。
发话的是一位妈妈,朝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瞧他长得挺俊,就是人傻傻愣愣,穿的又邋遢,站没个站相,可惜了一副好样貌。”
旁边另一个就笑着接口:“张妈妈就是心肠好,你想想,他要不是这副傻不溜秋的样儿,孟总管怎么敢把他找进来,咱们迭翠坊是什么地方,出了事可不是好闹的!”
“也是,还是你想的周到。”
方匀祯和苏彩衣再怎么样,也不会想到他们念念不忘的温惜花温公子就在一条街面上。距离苏彩衣的小楼只有两座墙、一个池子、穿过池塘的走廊、和一座院落那么近的地方,而且居然做了迭翠坊的打杂。
连温惜花自己也没有想到。
那天在苏彩衣的楼上,远远的隔着树枝,他望见了一个人。因为看见了这个人,他立刻就找借口溜了出来,一直把人跟到了迭翠坊的侧门。
门口守着好几个人,要进去不难,要不惊动别人就不简单了。其实光凭温惜花这个名号,他也可以大摇大摆的以客人的身份跑到迭翠坊,只是想要找到这个人,他也许得在这里泡上一个月。
他在找的是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貌不出众的丫鬟。迭翠坊里,这样的女人何止百个,有一些,温公子想看也看不到。
所以他成了乡下来城里找零工的小虎。
温惜花对自己的装扮很满意他没有易容,却没有人多注意他一眼在这样倚红偎绿的场所,谁会注意一个衣服灰白、头发参差、形容邋遢、脸上好像一年到头都挂着个傻笑的穷小厮?哪怕,他长得真的很英俊。
在这个地方,人的相貌是用钱和权裱出来的。
迭翠坊的红牌姑娘的名字依照珍奇而取,比如说水晶、琥珀、玳瑁、珍珠、翡翠、玛瑙……她们每个人占一个独立的小院落,院落周围自然还有别的女子。温惜花这个小厮,就是琥珀这个院里新招的。
琥珀的院子,距离听雨榭的侧门最近。
那女子一定会再走那条路,在这里守株待兔是最省力、最不引人注目的法子。温惜花端着水,快要到琥珀小楼下面交给琥珀贴身丫鬟夏荷的时候,突然瞥见了一个身影。
他眼睛一动,正要去追,忽然听旁边一个女子啐了一口:“喂,你,发的什么呆?”
温惜花转过头,说话的人是夏荷。她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青春甜美的脸上却已经有了风尘女子的世故;圆圆亮亮的眼睛里,写满了算计和精明。
温惜花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将水递过去,微笑道:“劳姑娘久候了。”
夏荷的脸红了一红,温惜花又朝她笑了一笑,柔声道:“夏荷姑娘,我跟你打听个人好吗?”
被他笑的晕乎乎的,小姑娘咬着下唇红着脸点了点头,声音忽然变得又软又甜,已经没有了刚才的那种鄙夷:“你问吧?”
所以说,一个人长得好,确实是占便宜的。
温惜花道:“刚刚过去的那位大婶看起来好像我的一位远房表亲,请问她是否金陵人氏?”
夏荷摇摇头道:“不是的,朱嫂从梅川过来的。她来了刚不久,说是新寡到京城投亲戚,结果没找到人,带着个生病的老娘,没奈何只好进我们这里做了帮佣。话不多但是做事勤快,和她娘一起住在西边第三进房。”
这也是所谓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想想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温惜花笑道:“那就不是了,夏荷姑娘,多谢,我这就下去了。”
夏荷急忙道:“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一下子又恢复了那种傻呆呆的神气,温惜花搔着头笑道:“我叫小虎。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迷茫、不解还有失落依次从夏荷眼里流过,她呆了片刻,才低着头轻轻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如果有人问温惜花,迭翠坊什么时候是最安静的,他肯定会说,就是现在。
现在,是说的日头刚出、不到高照的时候。这个时候,不但寻欢的人没有起,连下面的仆役也都是懒懒的。一夜春宵,煞是累人。
但是温惜花不但不觉得累,还很是悠闲的躺在一棵树上,聚精会神的等着。
睡在树上,自然不会太舒服,所以我们的温公子就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羡慕起美人在抱、芙蓉帐暖的方匀祯来。如果他知道现在方匀祯发生了什么,肯定再也羡慕不起来。可惜他不知道,而且这个时候,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朱嫂从自己屋里出来,手里拿了一个蓝色的包裹,站在门口朝里间唤了一句:“娘,那我就出去了,药给你煎好在桌上,记得吃。”
屋子里传出几声苍老的咳嗽,一个年老的声音颤巍巍的道:“自己多小心。”
“哎。”闭了门,朱嫂就沿着温惜花的方向走过来。
温惜花眼睛一转,身形微动,从栖身的树上飞身出去,脚尖在墙上一点,离开了迭翠坊。
温惜花再看见朱嫂的时候,已经变回了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的温公子。朱嫂非要走迭翠坊和听雨榭之间的小巷,无非是想不动声色的穿过这条巷子到街上。
一个人在安静无人的早晨,警觉心自然会比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敏锐许多。
他没有料错。
朱嫂掠过站在豆浆摊子的他身边,连看也没看一眼。她年纪三十不到,生得很端正,低着头的样子有一种良家女子才有的安详,是那种满大街走得都是,根本不会引人注意的女人。
温惜花很熟悉京城,所以他并没有跟在朱嫂身后,只是大约的判断她去的方向,然后抄小路赶在前头。
她走的路越来越偏僻,温惜花微微皱起了眉。朱嫂去的方向,竟然是京城里品位较低的小官府第聚集的小南门。来到一所不大的院落,她转了个弯,到了后门。轻叩了门几下,就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家人来应门。
“朱嫂,今天来得真早啊。”
朱嫂笑道:“已经不早了,孟管家您怕更早吧?这是今天织好的布。”
孟管家接过包裹,递出半锭银子,道:“有劳你了,你织的又快又好,上次蚨临庄的老板还跟我说想多要两匹呢!”
朱嫂道:“我会看看能多做就多做点儿。多亏了孟管家你,我一个寡妇,不好抛头露面,你又是给我找布庄又是帮我送货的,才凑得下我娘的药钱。”
孟管家叹道:“你娘的病还是不好?唉,你真是个孝女,辛苦你了。”
朱嫂道:“承您的福,上次大夫给看,说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就没事。